“金牛辭歲寒冬盡;玉虎迎春喜氣生。”按照中國傳統干支紀年,2022年是我國農歷的壬寅年,十二屬相以寅為虎,故也稱為“虎年”。中華民族對虎情有獨鐘,崇虎,尊虎,是民俗文化的特質,虎的形象也被歷代藝術家刻畫得栩栩如生。虎號稱百獸之王,野生虎分布在13個亞洲國家,中國就是13個亞洲國家之一,在華夏大地上,其品種有分布在東三省的東北虎、分布在新疆青海的新疆虎(1916年滅絕),以及廣泛分布在除上述各地之外的20多個省市自治區的華南虎。甘肅就曾是華南虎棲息的樂土之一。
隨便打開明清甘肅地方志的“地理志”“物產志”“食貨志”等類目,各府州縣都有關于虎的記載:《嘉靖平涼府志·物產》明嘉靖時府所轄平涼縣、靜寧縣、固原州、華亭縣,均有老虎棲息,并有虎的食物鹿、獐、麂、黃羊、青羊、野豬、貒和猴。《萬歷臨洮府志·食貨考》載,明萬歷時府轄狄道縣、渭源縣、蘭州、金縣、河州均有虎及其食物野豬、黃羊、青羊、獾豬、獐子、鹿、狍、貉等。
一些甘肅金石碑刻及文集篇目中有關于人與虎沖突的記載,從中可窺隴上生態環境變遷的歷史信息。
張維《隴右金石錄》卷四著錄武都柳林鎮的《階州太守田公刺虎記》,是關于南宋時期隴南地區人虎大戰的碑文: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年),階州(今武都區)知州臨洮田世雄,以治理有方,保境安民,孝宗下詔,增其俸祿。一天,“鄉民驚言,群虎暴州之東之三十里,晝夜用不安”。田公聽報后說:“民害乃出,人事所不及,吾政愧矣!”即派衙役偵查,衙役遠遠望去,只見洞穴中三只乳虎與雌虎戲嬉打鬧,連忙稟告田公。田公騎馬率士卒數十名絕塵而去。鄉民皆等候、詢問、不知做什么好之際,只見士卒已抬四只死虎而還,于是“男女老幼歡噪爭迎”,“助以笳鼓,喜氣如蒸。翌日,披剝餉士,擴皮斑斑滿前,與賓客置酒”。田公細說刺虎過程:我觀察虎穴幽深,不敢貿然而進,就命衙役用樹干、石頭封死洞口,“且擊且刺”,刺死三只乳虎,激怒雌虎,跳撲怒嘯,“山谷震動,望者披靡。吾徐徐強弩一發,中其頞(鼻梁),愈甚怒”,撲躍怒吼,令士卒持槍挑刺,雌虎張開血盆大口,如嚼脆骨,咬斷槍頭四五寸。田公持戈靜候,瞅準大張虎口,自喉嚨刺入內臟,將其斃命。
從中而知,約900年前,隴南山高林密,老虎成群。此后由于人口的增殖,引起生態環境的逆轉,又使人們飽嘗自己釀的苦酒。據梁方仲《中國歷代戶口、田地、田賦統計》,宋太宗時太平興國五年(980年)至端拱二年(989年),階州有人口5689戶,到宋神宗元豐初年(1079年),增至41661戶。增殖的人口為了滿足對于糧食的需求,只好將山林墾為農田,而山林的減少導致老虎的食物——鹿、麝、野豬等減少,老虎為了覓食,只能逼近離階州城30里處,禍害百姓了。但因當時運用的是弓箭刀矛等冷武器,尚不足于對于野生老虎這個物種造成滅頂之災,據《乾隆新纂直隸州階州志》載,乾隆時階州尚存老虎、豹、熊等猛獸。到《光緒階州直隸州續志》,已無老虎等猛獸的記載。這是因為,近現代以來,隨著人口的急劇增殖,山林的迅速消失,野生老虎急劇減少。
宋代田公刺虎不是人虎大戰的唯一記載,清康熙、雍正、乾隆時,成縣、渭源、臨洮一帶又上演了獵虎慘劇。據《修理黑峪河道路記》,雍正、乾隆時,成縣城北30里的黑峪河周邊層巒疊嶂,聳翠凌霄,森林“陰翳而蔽日”,狐兔出沒,“豐草遮路,交枝迷途”,“于是虎肆其虐,往往群居,白晝咥人,為地方害”。乾隆三年(1738年),伐樹鑿石開路,狐兔逃逸,虎跡遠走,“有負隅者,則募強弓毒矢斃之。害之既去,道以大辟”。
當時,渭源、狄道間森林茂密,走獸眾多,老虎出沒,經常傷人,引發了人與老虎的嚴酷沖突。清乾隆臨洮詩人吳鎮撰寫《打虎任四傳》,記載了這個過程,收錄在《松花庵全集·松崖文稿》中,說:“打虎任四者,渭源農夫也,而家實居狄道。”任四之父被老虎咬死,怒不可遏,對天盟誓:“誓殺百虎以報父仇!”于是練習鳥槍射擊,跟隨獵人打虎。當年的獵虎行動是一伙獵人的集體行動,他們分工明確:拿鳥槍的,揀老虎要害處射擊;持鋼叉的趁勢叉虎,協同作戰,方能取勝。具體的戰術是:“槍發,則二人持叉以御,或連發,否則能隨煙起處(虎)攫人也。”無論是單射還是連射,槍響后,乘老虎驚慌疼痛時,兩叉手立即舉叉防范老虎撲來,否則老虎向槍煙散發出撲來,槍手必定喪命。任四在獵虎隊混得久了,膽子大了,技藝精了,遂“只身往跡虎。每遇之,則一槍立斃,蓋得其要害云”。
本來任四殺虎是為父復仇,“久而成業,秦隴人爭師之,每鄰邑有虎暴,必迎四。”于是任四率其徒弟前往,“虎無不得者,收其牙皮,歲足代耕。而厚謝者,或一虎至錢數十緡,謂之‘命價’,獵徒無不求假焉。”也就是說,任四殺虎殺得眼紅了,便把殺虎當成了職業,率其門徒縱橫陜甘,凡殺一虎,必剝皮、拔牙、剔骨,出售賺錢,這比一年四季,臉朝黃土背向天,苦苦耕耘所得強多了。有的鄉村的酬金是殺一虎,贈錢數十緡,一緡就是一千枚制錢,當時可購氆氌二十五尺。氆氌是奢侈品,通過對比,可知殺一虎的酬金很為誘人。重賞之下,加速了老虎的滅亡。
“任四自少至老,計所殺已九十九虎,而不能滿百。”猶覺殺父之仇未報,一門心思,想取第一百只老虎的生命,可謂心太黑了,他忘了物極必反的道理,結果幾乎送命。
為了第一百只虎,年邁的任四背著干糧,進入深山,選一大樹,在樹杈中“結巢以俟。忽一虎咆哮至,槍不及發,幾為所噬。俄云霧晦冥,若有神人呵虎去,兼責四過殺者。乃歸而焚香瀝酒,告其父靈,并戒兒孫弟子,世世勿與虎仇也,遂溘然寢虎皮而逝”。神人驅虎救任四之事,未必有,生死關頭易生幻覺,也是常有的事。問題是,任四終于明白,這樣無休止的殺生,是天人共忌的事,于是告誡子孫及徒弟,世世代代不要與虎為敵。
這是一個遲來的覺悟,可惜不是人人都可以理解的。此后,隴上殺虎之事,仍時有流傳記載。
乾隆嘉慶時,今榆中南山馬銜山、菜子山一帶森林茂密,棲息著鹿、麝、野豬,當然也有老虎。當時,菜子山官灘溝一帶常有老虎傷人之事發生。桑園子有個名叫周悅勝(1775年-1845年)的壯漢,受村人激勵,扛著鍘刀進山,數日無有音訊,認為必死無疑。不意突然渾身血染的他,肩扛一只血淋淋的死虎歸村。村人視周悅勝為神人,送他從軍吃糧。悅勝沖鋒陷陣,屢立軍功,自兵勇逐步擢升,最后官至直隸提督。事見新編《榆中縣志·人物志》。
《民國甘肅通志稿》卷十二《物產》記載:老虎“省西南深山中偶有之”,這就是說,20世紀30年代甘肅西南一帶深山老林中尚存老虎,這表明隴原人口增殖,毀林開荒,導致老虎的棲息地萎縮,老虎只能“偶有之”。
延至20世紀中葉,隴上子午嶺一帶仍有老虎棲息。據《耿飚回憶錄》載,1940年冬,大生產運動中,八路軍三八五旅參謀長耿飚率部進入子午嶺華池縣的大鳳川、小鳳川、東華池林區,開荒種地,受到狼蟲虎豹的襲擊。耿飚組織打獵隊,三人一組,背貼紅紙作標志,以免誤傷。一個月下來,打到老虎四只,七八只豹子,上百只狼、狐,上千只兔子。這是現代甘肅野生虎集中出現的一次記錄。
1953年10月,一只孤苦伶仃的老虎,不知從哪兒來,也不知到哪兒去,突然出現在隴中干旱縣份——會寧,而且是最為偏僻的甘溝驛鄉狼兒岔村。這里干山禿嶺,哪里來的鹿、麂、野豬充饑,只好冒險乘著夜色進村闖入牛圈,將一只牛犢咬死,正要美餐一頓,不意驚醒村民,十來個村民攜镢頭、鐵锨、棍棒,吆喝驅趕,老虎驚慌竄入山中,鉆進山洞躲避。村民就用石頭封住洞口,焚燒秸稈、干辣椒,將其熏死。不久被甘肅省科學教育館(甘肅省博物館前身,原址在今蘭州市通渭路市政協樓址)制為標本,在館中展出,至今仍藏在省博物館。
□鄧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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