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玉雷
山是父親,水是母親。山水之間,一草一木,都有情感,一神一仙,都有淵源。文明發生發展交流,都是依山傍水進行。中國獨特的地理環境孕育了獨特的華夏文明。中國文化的物質符號是玉,如果要找一部經典代表“最中國”,應該就是《山海經》,這部先秦典籍、上古百科全書!
《山海經》包括上古地理、歷史、神話、天文、動物、植物、醫學、宗教及人類學、民族學、海洋學和科技史等方面的諸多內容,豐富但不龐雜。可自成書以來它一直是學者聚訟紛紜的對象。西漢劉歆在《上<山海經>表》中認為其作者是上古治水英雄大禹和伯益,東漢王充、趙曄等學者則定為伯益,明代學者胡應麟在《少室山房筆叢》說:“戰國好奇之士,本《穆天子傳》之文與事,而奢侈大博級之,雜傅以汲冢、紀年之異聞,周書、王會之詭物,離騷、天問之遐旨,南華鄭花圃之寓言,以成此書。”他把《山海經》與飽受爭議的《穆天子傳》相提并論,是因為這兩部書的命運有諸多相同之處。清朝畢沅提出《山經》是大禹、伯益創作,《海外經》《海內經》則是秦人所作,而《大荒經》在劉秀修訂時產生。二十世紀,劉師培、鄒衍推斷《山海經》作者是戰國時期人。還有學者認為是墨子的弟子隨巢子。
關于《山海經》的性質也是眾說紛紜。從《漢書》到《新唐書》《隋書·經籍志》一直被認為是地理書?!稘h書·藝文志》則把它列入數術類刑法家之首,與巫卜星相之書混雜,《宋史·藝文志》將之列入五行類。明清時期《山海經》被認為是“古今語怪之祖”、“小說之最古”;清代紀昀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稱它是最古的小說,晚清張之洞將它列入“古史類”。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它“記海內外山川神祗異物及祭禮所宜……所載祠神之物多用糈,與巫術合,蓋古之巫書也。”
隨著社會科學的發展和考古成果不斷發布,《山海經》的諸多“謎團”正在逐漸揭開。毫無疑問,它是華夏文明傳承創新科研中繞不開的宏厚著作。其中最鮮明特色之一是記載了很多玉山、玉事,據統計,《山海經》文本非常重視玉文化。據統計,《山海經》中出現“玉”字248 次,而“金”字則是163 次,“金玉”并列者78次,還記載用作祭祀的玉圭、玉璧、玉璋、吉玉、瑜、藻玉、藻圭等。因此,稱《山海經》為一部“玉書”也未嘗不可。學者研究玉學,第一文獻應該非《山海經》莫屬。
我自幼喜歡《山海經》,如癡如醉閱讀,后來文學創作,不愿墨守成規,大概受了《山海經》精神氣象的深刻影響,這在敦煌系列小說《敦煌遺書》《野馬,塵?!芳啊队硗鯐贰缎軋D騰》等玉文化小說中都有所體現,尤其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禹王書》更加明顯,因為主人公就是《山海經》“疑似”作者大禹。2017年之前,我的小說大都是敦煌題材。我本來就對考古文化、玉文化有濃厚興趣,最早研究玉文化,始于2006年。2012年到《絲綢之路》雜志社任職,因為公務需要,與葉舒憲等先生聯合組織實施了15次玉帛之路文化系列考察活動,加上其他臨時性考察調研活動,應該有幾十次。每次都如癡若醉向考古學家學習,向文物學習。那個階段,我撰寫了很多玉文化考察記,已經出版的有三部。2017年,我開始利用業余時間創作玉文化小說《禹王書》。那個過程中考察了敦煌三危山旱峽玉礦遺址,對我觸動很大。此前,我在敦煌地區做了大量田野考察,幾乎跑遍了敦煌周邊地區。對河西走廊馬鬃山玉礦遺址也考察過兩次,但怎么也想不到在三危山中竟然蘊藏著一處史前玉礦遺址!于是,毫不猶豫把旱峽玉礦寫進小說里,并且與神話故事精衛填海、夸父逐日聯系起來。
在學習、研究玉文化過程中,我深刻感受到徐旭生、夏鼐、蘇秉琦、費孝通等前賢在中華文明探源及玉文化研究領域高屋建瓴,具有開拓價值的重要貢獻和引領。于個人而言,我也終于明白,個人興趣和文學創作歷程中何以僅僅圍繞民族文化,從民俗文化到敦煌文化,再到以玉文化為主的考古文化。中華文明的主根脈貫穿了前文字時代的大傳統和歷史時代的小傳統。其中核心元素就是玉文化。如今,中國氣派的考古學快速發展,有關玉文化的考古成果層出不窮,其中蘊含著太多太多文學元素。各路玉文化學者的深厚學養和寬闊胸懷都給我留下美好印象,他們的探索精神和豐碩成果而讓我感動感佩感慨,恨不能像千手觀音一樣,挖掘、弘揚、傳承!但畢竟精力有限。因此,當西北師范大學黨委書記、博士生導師張俊宗教授建議我在學校面向本科生開公選課《中國玉文化》并編著同名教材時,我毫不猶豫答應了。2022年,西北師范大學將玉文化研究列為華夏文明傳承創新科研平臺集群重點支持發展項目,立項支持我組建團隊,編著教材《中國玉文化》。
關于新山海經書寫,2012年6月我到《絲綢之路》雜志社任職之初就雄心勃勃立下兩個愿望:其一,約請參加全國三次文物普查的文博工作者撰寫考察筆記,由單篇到多篇,再匯集成書。從縣到市,再到省,如果能推向全國,可輯錄海量田野考察資料,功莫大焉;其二,約請一批地方作者,實地踏勘其生活地的河流,考察其流域、地理、歷史、人文、現狀等等,為每條河寫傳記,匯集成《新山海經》。這兩個愿望,一有機會就呼吁。不厭其煩,不懼人煩。2022年4月,學校組織部談話,讓我到甘肅文化發展研究院任職。在其位,謀其政。相關程序還沒走完,我便開始籌劃實施“玉文化與華夏文明高端論壇”系列活動和“新山海經書寫與展現文化工程”,這兩項文化工程都與玉文化有關,是一體兩翼:一翼是學術,一翼是文學,互為支持,互相彰顯。6月7日,我正式履職不久,就啟動了“玉文化與華夏文明高端論壇”系列講座活動;也一直與《大家》主編周明全商討如何開展新山海經書寫與展現文化工程。我們約請考古學家、人類學家、歷史學家、神話學家、作家、文化學者等社科界人士以實地考察為基礎,結合歷史文獻、考古成果、神話傳說等,從地理、生態、物產、人口、歷史、文化、民俗、現代狀況等方面對一座山,一條河(或一座湖)進行立體化書寫,打通古今,展現華夏文明發生、發展的光輝歷程。
新山海經書寫與展現文化工程有其規律。關于啟動儀式,我們考慮過多次,最后決定還是一如既往,像以前組織過的歷次玉文化考察活動那樣,體現“動態研究”特征。
實施方案在《絲綢之路》2022年第三期發布。
每一座山,每一條河,都自遠古蔓延而來,流淌而來,融合時光風氣,沉淀文化,通古今之變。一切當代史都是古代史、文明史。我們與古代、遠古的距離只在一念之間。觀念,心念,執念,是最頑韌、最堅固的東西,不然佛教不會把破執視為大智慧,視為大徹大悟。
2022.8.24
馮玉雷,男,1968年10月出生,甘肅人。畢業于陜西師范大學中文系,曾在蘭州城市學院文學院任教?,F任西北師范大學《絲綢之路》雜志社社長、主編。陜西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特聘駐院作家,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生導師,上海交通大學神話學研究院學術委員,蘭州金城文化名家,中國比較文學學會文學人類學研究會理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蘭州市作家協會原副主席。發表中短篇小說《陡城》《野糜川》《饑餓》《鄰居》等,出版長篇小說《肚皮鼓》《敦煌百年祭》《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遠》《敦煌遺書》《禹王書》《敦煌之圍:虛幻與非虛幻》《野馬,塵?!返?,出版文化專著《玉華帛彩》《玉帛之路文化考察筆記》《敦煌文化的現代書寫》(與趙錄旺等合著)《絲綢之路上的文化藝術》(與馮雅頌等人合著)《條條玉路通昆侖》等。曾與趙曉琴合著文化旅游專著《走遍中國·甘肅寧夏》,在《中國比較文學》《蘭州大學學報》《甘肅社會科學》《寧夏社會科學》等學術刊物發表論文十多篇。與胡瀟合著動漫電影劇本《飛天》獲2010年甘肅委宣傳部重點文藝作品資助項目。小說、電影作品曾獲甘肅省第三、五、六、七屆敦煌文藝獎;蘭州市第三、五、六屆金城文藝獎;首屆蘭州市文藝創作獎蘭山獎,第三屆黃河文學獎,甘肅省第二屆“錦雞獎”最佳編劇等。榮登《大家》2020年第1期封面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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