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書評】 雪莊:西部農村的隱喻
唐達天
作家付開虎,19歲開始在名刊上發表小說;20歲,其小說《風吹 草兒青青》就獲得了獎項。之后,又連續推出《蒼茫西部》《見過大世面的年輕人》等“雪莊紀事系列小說”。20世紀80年代初期,在刊物上發表作品幾乎成為廣大文學青年要過的獨木橋,能上省級刊物實屬不易,能獲得小說獎,更是不易。這一切,都讓付開虎占上了。那時的他還很年輕,又是一個身處西部偏遠地區的農村青年,這無疑加大了人們對他的關注度與期望值。他就像一顆耀眼新星,在文學的天空中冉冉升起。
那時的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文學創作上,勤奮,堅毅,才思敏捷,像個忠實于土地的模范農民,圍繞著他的文學雪莊,精耕細作,一往情深,寫出了中篇小說《大漠魂》,刊發在大型文學刊物上,并獲得甘肅省第三屆文學獎,寫出了《月亮河》《青頭》《鵲河》等一系列小說,形成了他的“雪莊紀事系列小說”。
那時的他,用的是筆名,叫雪琪。他前期的作品,多是用第一人稱來結構故事,這無論是一種文學自覺,還是有意為之,都說明他初涉文壇時,就把雪莊作為自己的文學母體,這不能不說,付開虎很了不起,這是他的天賦,也是他的過人之處。
那時的涼州雪莊,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村莊呢?他在《雪莊紀事》(《飛天》1984年第11期) 中有過這樣一段描寫:雪莊村不大,二三十戶人家,稀稀拉拉地排列在石羊河岸上。四面的村落間隔很遠,有些地方,五六里路都看不到一戶人家。茫茫戈壁灘,是風的樂園。因人群散居,消息就過于閉塞,精神生活也愈顯貧乏,通常是幾個月甚至半年時間,難得看場電影。雪莊人最大的樂趣,莫過于吃過晚飯,或蹲或站在避風處,望著天上的星群談古論今。其實,要說談古,也往往是一些人聽厭了的三國、水滸之類;而論今呢,又總是一些過時了的新聞,十天半月不換話題,直到人們咀嚼得沒有滋味了方罷。
毫無疑問,那時的雪莊和中國西部任何偏遠村莊一樣,貧窮落后,民風淳樸。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下,人們的生活和思想發生著微妙變化。這些細微的時代變遷,被年輕的作家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在如冰雪消融般的點滴生活中,發現了轉型期雪莊人精神面貌的深刻變化,從而尋蹤覓跡,挖掘探索,寫出了新舊觀念的沖突,寫出了人物內心的騷動,也寫出了西部農民的愿望和期盼,塑造出蘭花花、雪二嫂、木娃和蘭草這些活生生的文學形象。在“雪莊紀事系列小說”中,無論是蘭花花對外面世界的渴望憧憬、蘭草對傳統命運的無奈抗爭,還是困頓于生活的雪二嫂由莠轉良的蛻變、見過大世面的年輕人木娃的走出與返回、再走出,都是緊扣時代脈搏在精雕細鑿,筆下的生活親切自然,真實地反映了那個特定歷史時期中國西部農民的思想品質和精神嬗變。更難能可貴的是,從走出雪莊的木娃和“我”身上,作家大膽求證,探索著一種新的希望和可能,用以闡述現代文明對封閉農村和沉睡土地的沖擊,讀來絲絲入扣,發人深省。《見過大世面的年輕人》發表于1985年,作者塑造了一個自強不息絕不認命的新農村青年形象,付開虎賦予了這個人物更寬廣的胸懷和更遠大的發展前景。這既是那一代農村青年的認知高度,更是作家的認知高度。
文學是需要時間過濾的。有的作品,當年很火,數年后再讀,味同嚼蠟;有的作品,歷久彌新,就像一壇儲存多年的老酒,味道醇厚,越陳越香。付開虎“雪莊紀事系列小說”,當屬后者,在經受了時間的檢驗后,感覺更加純粹、干凈,更有文學質感,其中的故事,就像發生在我的村子里;書中的人物,就像我曾經的鄉村鄰居,或者遠房親戚,親切如初。我想,這大概就是文學的魅力。
雪莊其實也是中國西部農村的一個隱喻,從中折射出整個鄉土中國在時代洪流中的陣痛與巨變,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有這種輻射能力的作品并不多見。
自從付開虎一步步遠離雪莊步入職場,就不得不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事業上,這是生存的需要,也是現實的無奈。從2014年開始,他調整了工作崗位,稍得空隙,就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時間回到故鄉涼州體驗生活,進行文學創作,終于在近年完成了“涼州三部曲”《涼州謠》《涼州魂》《涼州夢》的寫作,雖然他把這些作品仍然歸屬在“雪莊紀事系列小說”里,但是,我還是看出了他創作風格上的巨大變化。“雪莊紀事系列”有一種詩性的美,故事平緩,人物沖突也不甚強烈,清風朗月,韻味悠長,而他的“涼州三部曲”,雖說仍然把目光瞄準了家鄉的土地,瞄準了當下農民的現實生活,但是很顯然,他的視野比過去更寬廣了,無論是故鄉蜻蜓村的致富,還是阿姑山八個家的巨變,八步沙的生態治理,無不與當下的現實息息相關,人物較之前更加龐雜立體,矛盾沖突也更加激烈,城鄉交替,充盈豐饒,雄渾粗糲,再現了西部的山鄉巨變和西部人堅韌頑強的生命力。
每一位作家寫作到一定程度,都會進入創作的瓶頸期,如何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擺脫慣性思維,突破自我,這是擺在每一個創作者面前的難題。但付開虎經過一番脫胎換骨般的磨煉,終于找到了一種與新時代鄉村現實相適配的表達方式。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表達,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鄉土認知。我不敢肯定“涼州三部曲”是否完全超越了他的“雪莊紀事系列”,但至少可以斷定,他準確地把握住了時代發展的脈搏,試圖以鄉村認知時代,以涼州觀照中國,這是他的胸懷,更是他的境界。
?。ā堆┣f紀事》,付開虎著,團結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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