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藏在時間波紋里的那些美好——我與馬嘯天女兒交往的時光
右邊為馬嘯天女兒
說來也巧,看了馬琦明先生《燈謎大師馬嘯天》一文,得知他與燈謎大師的長子馬昌陽是小學同學。而我則與大師的女兒馬昌媛,曾經是心心相印的好朋友。
那年,因故曾借宿于蘭州卷煙廠單身宿舍。在這里與室友們朝夕相處好幾年,彼此成了好朋友,其中與馬昌媛結下了一段深深的友誼。
記憶里,她上三班倒,每次大夜班,便早早從家里來,先睡上一覺,零點再倒班。腦子里一個畫面至今難忘。她躺在我斜對面的上鋪,兩個胳膊肘支著臉,與我聊呀聊,說不完的知心話。怕影響她休息,我一直攛掇她別說了,快睡快睡。哪知道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沒個頭。有時干脆不睡,坐起來聊到點,匆匆忙忙套上工裝消失在夜色里。
與她交談中,得知她的父親是謎語界叱咤風云的名人馬嘯天大師。耳濡目染,她對燈謎非常在行。經常提起父親的一些故事,并說一些謎語讓我猜。馬大師的形象在我的腦海里逐漸立體化起來:高深莫測,不言而威,溫文儒雅。是怎樣的履歷方才造就出如此出眾的民間藝術大師?我感到神秘好奇。
她經常從家里帶來一些食品,餅子、甜醅子,一起分享。友誼的種子一旦播下,便恣意地萌發。倘若有事幾天不見,會相互牽掛。隨后,她邀我一定要去她家里坐一坐。想著能見上大名鼎鼎的謎語大師,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她說沒事,她的父母人隨和得很。
來到五泉山下的一個獨門小院,整潔清爽。與兩位老人一見面,“你來了,昌媛一直說你,你們是好朋友,快坐。”果然,一聲親切的招呼,一下子精神放松了許多。她父親沒有我想象中那么高大的體魄,氣質中卻透出不一樣的威嚴與定力。
一個大家庭人家,六個孩子,八口人。隨著孩子們陸續工作,此時的家庭生活應該改善了不少。
堂屋里落座。環顧四周,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盤大炕,玻璃窗戶在大炕一側的中間位置,炕頭上堆積著成摞的書。不一樣的氣場,空氣里氤氳一種靜謐和書卷之清香。故紙堆里的寶貝,泛著黃色,不知翻閱了多少遍。紙簽夾得層層疊疊。朋友說,炕上的東西誰都不敢動,家里老少都知道,碰一下,父親發現后會發火。父親坐在炕上看書或專注時,家里靜悄悄的,大家回避,盡量不打攪。父親時兒緊鎖雙眉,時而面帶舒心笑意,時而閉目深思,時兒翻閱書籍,時兒奮筆疾書。
不一定非要在書房,老先生的學問,大多是伏在炕桌上,一樣出佳作,一樣能成偉業。
從《燈謎大師馬嘯天》一文,得知先生的文化底蘊,是經年累月地積累而成。他是怎樣閱讀《詩經》?看了這個情節,可以說驚呆了我:
在甘肅謎壇上流傳著這樣一段佳話,1947年,《蘭州和平日報》副刊《綠洲·文虎征射》專欄刊登出了一個難度最大的虎王。謎面是一個“裁”字,謎底打一《詩經》詩句,誰能猜中將有重獎。這條吸引不少人的謎語,最后由馬嘯天猜出了謎底。
為了猜出謎底,馬嘯天稍有空閑就抱著一本《詩經》從頭到尾地翻。其實他早就將《詩經》背熟了,但仍拿著書,時而背誦,時而翻閱。一遍又一遍默背,一篇篇翻閱。當翻到“哀哉不能言”一句時,他忽有所悟,心中一動,“哀哉”而“不能言”,就是“哀哉”二字無口呀,“哀哉”二字去掉口,再套在一起,那不就是“裁”字嗎?想到此,他暗自叫絕,便冒雨跑到安定門下溝涂竹居的家。這時,涂竹居正在洗臉,聽他說射中了“虎王”,有些不大相信地問:“幾個字?”馬嘯天伸出一把手,涂竹居笑著點頭。
“腦子算得快,歷史挖得好”。大師的成就是不懈地付出,執著地追求之結果。
那時我不止一次、認真地給馬昌媛建議:你父親的成就這么大,你能不能將老人作品收集整理成冊,給社會留下珍貴文字。至少可以搞三個系列,一個作品集,一個是社會活動集錦,一個是制謎的文化趣聞軼事集。以那時最樸素的認知,我感到作為子女,她最了解父親,有收集整理優勢,有大量第一手資料,有她熟知的文化趣事,重要的是父親健在時,能手把手地提供指導。她每次都是笑笑,從不正面回答。
她后來在佛慈廠上班,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分別時,我倆專門去五泉山公園留影。借了一個傻瓜相機,拍了一卷135的照片,可以說,是那時比較侈奢消費之舉了。
記得我剛成家不久,她居然摸摸索索地找到大教梁的新家。帶上了一對金黃色、非常精致漂亮的玻璃糖罐,送上她的一份心意。現在想起來開門時她的那眼神永遠刻在記憶里:滿是責怪,不解和埋怨。她說“這么大的事,第一個最應該告訴的是我,怎么不吭氣?”我解釋了半天,都沒有消氣。
她的禮物至今都擺放在玻璃柜里存放白糖。睹物思情,那份情誼,是民族大團結故事里的心心相通,是青澀時光里的深情回望,是感知著名謎語大師軼事趣聞的一次次相談甚歡,是在大師有生之年有幸一睹風采的機緣,是今天懷念謎語大師成就時能重溫他的人格魅力的最好表達。
讀了馬嘯天大師的故事,原本以為無解的疑團,也有了一個釋懷。為了生存,學業非常棒的長子,輟學賣大餅,何況昌媛的學業能堅持到哪一步?我讓她給父親整理出書,建議雖好,但是實在難為她。重要的是她的父親文化底蘊和佳作精髓如此深厚,如此輝煌,為其立傳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也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為什么能把學問做得那么好?她最理解父親的初心:擇一事,終一生。在她眼里,父親是天下最疼愛他們的慈父,是家庭里遮風避雨最牢固的靠山。父親的光環,那是家族的榮耀和幸事。作為名人的子女,她很坦然,很慶幸,父母并沒有要求她如何如何,端好適合自己那個飯碗,便是美好的人生。
都說讀《詩經》的人不一般,能精通和背誦更難能可貴。將《詩經》通透地融化在血液里,制謎和射謎高手一定不是凡人。在我眼里,馬大師早已化身為一座文化高山,文學造詣只能讓我們仰視。寬闊的文化背景,豐富的知識儲備,對古老的謎語文化傳承,都是留給這個世界豐厚的遺產。在文化巨人面前,無論我們如何努力,充其量也只能勉強躋身于他們腳面的高度,虔誠地抬起頭,去仰望和膜拜,繼而化成一種前行的力量。
謎家馬嘯天
馬嘯天(1918—1993)甘肅臨夏人,回族。《智力》雜志特邀編輯、香港聯謎社名譽顧問、《中華謎語大辭典》編委、蘭州五泉山公園燈謎組組長、蘭州市燈謎楹聯協會副會長。從謎50余年。早年主編《水晶社友謎選》八卷、《虛心室燈虎》等。
馬嘯天原名馬兆麟,1918年生于甘肅臨夏南門外水泉寺村一個貧寒之家,只念過兩年書,便下地幫父親種菜、賣菜,維持生活。1928年父親去世,10歲的他來到蘭州,在大舅父的鍋盔鋪,學打鍋盔,烙酥餅,開始了艱難的人生之旅。
清中期以來,流傳千年的出燈謎、打燈謎群眾文化活動在蘭州非常盛行。特別是每逢元宵佳節燈謎活動,吸引了蘭州乃至周邊地區數以萬計的謎友們熱心參與,成為蘭州城內最熱鬧的群眾文化活動。
馬嘯天不僅是蘭州謎壇的掌門人,也是二十世紀最有成就的燈謎大師之一。馬嘯天的謎事活動影響了蘭州乃至甘肅解放后近半個世紀的燈謎發展,當之無愧成為西北地區謎壇大師。馬嘯天的肖像被陳列在福建漳州的中華燈謎藝術館。
□楊玉珍 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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