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鄭榮健(中國藝術報新聞部副主任、主任記者)
話劇《前哨》講述了柔石、胡也頻、李偉森、馮鏗、殷夫五位出身不同、經歷各異的青年作家在白色恐怖環境下堅守信仰、以筆為槍、持續戰斗并奉獻了青春熱血的故事。兩年前,它在上海首演時就引起了很大關注,此后更在全國各地巡演過程中得到廣泛好評,成為相關題材創作中的一個重要現象。
關于“左聯五烈士”的各類史料和文藝創作很多,近些年僅上海就出現了話劇《浪潮》、滬劇《早春》等,而且大多都較為自覺地選擇跳出傳統的革命敘事框架,用更青春時尚的敘述方式和舞臺樣式來講述故事、刻畫人物和升華主題。話劇《前哨》亦在此列,但它最重要的特質和打動人的原因,并不僅限于“用青年演青年”或“用時尚演青春”,而是用充滿年代質感的戲劇呈現和具有人類情感普遍性的生命觀照,展開了“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的生活肌理、個性細節和詩意情感。《前哨》雜志是一個切入點,也是載體和象征,提供了關于信仰的理性詮釋,謳歌了烈士所從事的革命事業的偉大,也讓觀眾為烈士青春早逝哀嘆惋惜。
在相似史料的支撐下,故事往往會相似,但其中所展現的情感卻各有各的不同。劇中,在眾人口中提及卻沒有出場的王老師,是一位20世紀90年代初就扎實進行著“左聯”和革命文學研究的學者。學生們要續排王老師在30年前未完成的劇本,也就是話劇《前哨》。他們發現王老師在獲取豐富史料后曾感慨不盡:這部話劇最應該出現的場面是什么?在舊上海街頭與盯梢的特務周旋?在陰森恐怖的監牢里高唱《國際歌》?不是的,或者不僅僅是,那屬于諜戰懸疑的環境氣質和革命烈士經歷嚴刑拷打的常規想象,在這里只是基本線索。王老師寫在這部劇中的是一個個鮮活的青年,他們激動熱切地聽魯迅先生演講,談木刻,談翻譯;他們被投進監獄依然調侃著各自的“罪名”,殷夫甚至安慰大家說“坐牢這件事情我很熟悉的”;他們看到雪停了,想著龍華(魯迅筆下上海看桃花的名所)將開的桃花,依然相信“明天又會是新的一天”;他們到魯迅先生家混吃混喝,直到最后還遺憾沒有吃到先生家的沙琪瑪……桃花,龍華的桃花,成了話劇《前哨》最重要的一個意象,寓意著他們燦若云霞的血和生命,寄托了無盡的青春之哀。
桃花的意象也賦予全劇精神質感。桃花意象在全劇是貫穿始終的,從探監人帶來的桃花,到柔石與馮鏗談到的桃花,再到春游時刻的桃花雨以及“左聯五烈士”犧牲后如霞似血的桃花,都在詮釋這共同的生命主題。但是,意象不是憑空而來的,哪怕借助于情感邏輯和主觀想象,意象的出現,總有言之不盡的原因,這才是寫意的本質,否則意象就只是意象,而難以形成質感。話劇《前哨》的桃花意象將外部營救的事件、彼此關心的情感和生命絢爛的意境有機地聯系起來,這才成就了它極具沖擊力和感染力的效果。
故事還是那個故事,史料還是那些史料,但話劇《前哨》作為傳略性質的、缺乏貫穿行動和強烈沖突的一部戲,卻有相當熾熱的能量和飽滿的情感帶來持續的沖擊與感染;它意象鮮明,那么浪漫,承載著《前哨》的未竟事業,詮釋著青春年華。在戲劇創作的觀念、技法和手段已十分豐富的當下,它的很多方法手段甚至都不算新穎,可當它們組織到了一起,卻產生了有機聯系和獨特效果,這是很值得研究的。或許可以說它真正在關注人、關注人的生命體驗。
這部戲當然并非完美,當代線索的過多介入,或多或少給人一種劇情被打斷的不適感,但整體上看,它在同類題材或類型的戲劇創作中是作出了貢獻的。這貢獻與其說是技巧或方法層面的,毋寧說是觸達美學的。時至今日,談到此類創作往往會有諸如概念化、主題先行等詬病,有的雖有所避免,又常常顯示出機械復制的工業制造痕跡。
話劇《前哨》卻經營出了一種獨特的情感結構,同樣是主觀的介入,卻不是作者觀念介入,而是用情感的融入來描繪出場面、營造出情趣、生長出意象、托舉出意境。話劇早已成為世界共有的藝術類型,但中國話劇應該具備什么樣的本土特色呢?是不是應該銜接自身的傳統呢?在這方面,這部戲顯然提供了很好的經驗。
《光明日報》(2024年01月31日 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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