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溯源甘肅文化】伏羲文化與華夏文明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伏羲畫像
甘谷縣出土的鯢魚紋彩陶瓶
高臺縣博物館藏魏晉墓出土的女媧、伏羲畫像磚
天水卦臺山 本版圖片均為資料圖
本報特約撰稿人 霍志軍
在中國古史傳說系統中,伏羲氏是一位遠古時代由母系氏族向父系氏族社會轉化,由漁獵畜牧向農耕文明進化,由野蠻向文明過渡的歷史階段的創世英雄。伏羲既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和部族首領,也是一個時代的象征和文化符號,進而成為中華民族共同景仰的人文始祖。伏羲氏及其時代反映了中華先民告別洪荒、肇啟文明的一個真實歷史階段。研究伏羲文化,對于探索華夏文明的起源、演進、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有關伏羲的記載和遺跡
伏羲氏是中華人文始祖,他“一畫開天”,揭開了華夏文明的第一頁,這在春秋戰國時期的《周易》《左傳》《戰國策》及諸子之書中便多有記載。西漢緯書《遁甲開山圖》云:“伏羲生成紀,徙治陳倉。”首次將伏羲氏的誕生地界定在隴東南一帶,此后歷代著述均認同此說法。班固《漢書·古今人表》將伏羲列為上上圣人,居炎帝神農、黃帝軒轅之前。可見,早在東漢,伏羲作為“人文初祖”的地位已得到史家承認。三國時徐整《三五歷紀》、晉皇甫謐《帝王世紀》詳細考證了三皇五帝的世系與活動區域,將古成紀定在今甘肅東部天水一帶。至今,天水一帶仍有相傳伏羲畫卦之卦臺山、龍馬洞等遺存。在國內眾多地區出土的漢畫像石(磚)、甘肅河西魏晉十六國時期墓葬棺板畫中,伏羲女媧畫像是較為常見的題材。唐代司馬貞全面梳理相關史料,肯定伏羲所處的時代是比黃帝更早的文明時代,認為《史記》以《五帝本紀》開篇,并未觸及中華文明之源,故有補充《史記》的必要。司馬貞撰《三皇本紀》不但使伏羲氏的事跡清晰化、系統化,而且賦予伏羲氏以歷史人物之形象:伏羲之母為華胥氏,她在雷澤踩巨人足印有感而孕,歷十二年而生伏羲于成紀。伏羲氏“蛇身人首,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始制嫁娶,以儷皮為禮。養犧牲以庖廚。故曰庖犧。作三十五弦之瑟。其后裔,有任、宿、須、句、顓臾,皆風姓之胤也。”從而完成了伏羲氏由神話傳說向歷史人物的過渡,奠定了伏羲氏人文初祖的歷史地位。
目前學術界基本已達成共識,伏羲氏是遠古漁獵時代的代表,其生活的年代相當于新石器時代早中期。天水境內西山坪、師趙村等文化遺址的早期文化層考古發掘成果,折射出該地區新石器時期社會復雜化進程與文明演進的蹣跚步伐。甘谷縣出土的廟底溝類型的鯢魚紋彩陶瓶,鯢魚的頭部似人面、魚紋為鱗甲,學界多認為是“龍身人頭”的伏羲氏之雛形。1958年天水秦安縣五營鄉發現的大地灣文化遺址,歷史年代為距今7800年—5000年。大地灣文化遺址不僅出土了大量的彩陶、石、玉、骨、角、蚌器等生產生活用具,而且創造了最早的旱作農業標本、宮殿遺跡、文字符號等六項考古之最。大地灣文化遺址揭示的天水遠古居民的社會組織形態與生活方式,與伏羲傳說所反映的原始文化時代大體一致,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伏羲氏畫八卦、興嫁娶、作網罟、教畋漁等文化功績。
在黃河上游的渭河、葫蘆河流域,有許多關于伏羲女媧的文化遺跡。1986年天水市麥積區放馬灘秦墓出土有7幅木板地圖,其中繪制葫蘆河的2號圖標有一亭形物,有學者認為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所載女媧祠,其位置與2號圖亭形物位置一致,應該是專門祭祀女媧的祠堂,說明早在戰國末期,隴東南地區便有伏羲女媧的紀念物。北宋太平興國初年(公元976年),天水一帶就有伏羲廟和祭祀伏羲的記載。元至正七年(公元1347年),元朝政府在今天水市西關創建伏羲廟,明清兩朝又多次重修,形成規模宏大的祭祀廟宇建筑群,是目前國內現存規模最大的伏羲廟。明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明王朝頒布詔令,將秦州(天水)伏羲廟正式確定為人文始祖祭祀地。此外,天水地區還有源遠流長的民間祭祀伏羲的傳統、民間蛇禁忌、伏羲女媧傳說等眾多非物質文化遺產。
上述有關伏羲的文獻記載、考古發掘、文化遺跡、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互證,不僅為探索華夏文明起源提供了重要線索,也證明了天水地區是傳說中伏羲氏的誕生地。
伏羲文化豐富了華夏文明的內涵
相傳伏羲的文化創造幾乎包括了遠古時代人類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畫八卦、造書契、結網罟、取火種、造甲歷、制嫁娶、創禮樂、設九部、制九針、立占筮等,涉及社會生活中的生產工具、政治領域的典章制度、精神領域的思維方式、風俗習慣中的婚喪嫁娶等,極大地促進了華夏文明的形成和發展。
由于伏羲氏的獨特地位和非凡貢獻,遠古先民以伏羲及其文化創造活動為基礎,口耳相傳,將眾多生產發明附會于伏羲氏身上。歷代先賢對伏羲氏及其文化功績不斷研究闡釋、演繹加工和增益擴展,使得《周易》《遁甲開山圖》、班固《白虎通義》、南宋羅泌《路史》、清代馬骕《繹史》、張澍《三古人苑》等史籍中的伏羲文獻完整有序;文人歌詠中的伏羲形象熠熠生輝;加之民間文化、民俗習尚的推衍流傳,逐漸形成了類型繁多、內涵豐富的伏羲文化。
以文化類型而言,女媧文化、軒轅文化、炎帝文化、西王母文化等,均與伏羲文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就文化內涵而論,有龍文化、伏羲八卦文化、周易文化、岐黃養生文化、伏羲祭祀文化、伏羲廟會文化、伏羲灸百病民俗文化、伏羲民間禁忌文化、太極拳文化、伏羲題材民間美術文化、伏羲題材民間音樂文化、伏羲題材石窟文化、伏羲碑刻文化、天水羊皮鼓文化、天水夾板舞文化、天水旋鼓文化、伏羲旅游文化、伏羲廟建筑文化、歷代文人詠伏羲詩詞賦,及以現代秦腔戲《伏羲頌》、伏羲題材版畫、當代伏羲祭祀歌舞、祭祀儀式等為代表的當代伏羲文化。這些文化類型使華夏文明的內涵不斷充實和豐富,反復敘述并不斷強化著中華民族的心理認同。
八卦是中華先民理性思維和高度智慧的結晶
相傳伏羲的文化貢獻之一是造書契、畫八卦。八卦符號的基本結構由陰、陽二爻組成,其本質反映了宇宙萬物界最基本的兩種物質——天、地的對立統一規律,由此演繹組合出象征天、地、雷、風、水、火、山、澤的八種符號,它們之間相生相克、相輔相成、相互作用又互相影響。將八卦兩兩相疊,就形成六十四卦,共三百八十四爻,遂成一個推演無窮而又完整嚴密的綜合系統。由伏羲而八卦、由八卦而《周易》的易學理論,反映出中華先民思維能力的極大進步和對宇宙萬物認識的極大深化,堪稱東方哲學方法論體系的奠基性成果,是華夏文明區別于其他文明的本質標志之一。
從《周易》卦辭、爻辭中,可以清楚看到先民朝乾夕惕、居安思危的精神風貌,矛盾轉化、否極泰來的辯證思維和尚節貴敬、和諧發展的文化心理。在此基礎上,經歷代哲人的清理批判,逐漸形成一套完整嚴密、富有民族特色的辯證思維理論,深刻影響了華夏民族的思維方式與文化進程。八卦與易學體系,被譽為“群經之首”“大道之源”,既是儒、道、墨等諸子學說的理論基礎,又是鄉土社會巫術、占筮、陰陽、風水等神秘文化之濫觴。
伏羲女媧創世神話是華夏文明的源頭活水
神話是人類孩童時期詩性智慧的表現形式之一,它不但是后世文學創作的源泉,更是我們了解遠古社會的一把鑰匙。1942年出土于長沙王家祖山的楚墓帛書中,即有關于伏羲女媧神話的記載。此則帛書記載了伏羲、女媧、禹、契、炎帝、祝融氏、共工氏等傳說人物,主要內容是伏羲女媧先天地而存在,結為夫婦,生四子而開天辟地、通九州、安山陵、協陰陽,制定日月(自然)運行規則和歷法。據考證,長沙東郊王家祖山墓葬為戰國中晚期墓葬,該墓記載的伏羲、女媧繁衍人類的事跡,為迄今所見中國先秦時期唯一完整的創世神話。說明早在先秦時期,伏羲、女媧已被認為是華夏民族共同的創世英雄。后來婦孺皆知的“自羲農,至黃帝,號三皇,居上世”等觀念一直強化著此種認識。
作為中國文學最初的原型或者母題,伏羲女媧創世神話不僅對先秦時期的人們有著重大影響,更廣泛滲透到先秦文學發展的結構中,對后世文學有著深遠影響。不少文學家都是從中受到啟發后展開他們的文學活動。如屈原在《天問》中寫道:“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象,何以識之?明明暗暗,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再如東漢末葉《風俗通義》云:“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做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凡庸者,絙人也。”均可認為是先民受先秦時期伏羲女媧神話母題的影響而產生的詩性智慧。伏羲文化不僅是華夏文明的源頭活水,也書寫了中國文學的第一頁。
伏羲文化的當代價值
源遠流長、內涵博大的伏羲文化是華夏文明的本源和民族文化的母體,它深深植根于中華民族的心靈深處,是新時代圓夢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歷史進程中可資借鑒的文化資源。
其一,伏羲文化具有突出的創新性。伏羲文化道啟鴻蒙、開天辟地的創史精神;追新逐奇、不斷開拓的創業精神;篳路藍縷、自強不息的創新精神,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強大精神力量,在新時代需要進一步發揚光大。
其二,伏羲文化具有突出的統一性。伏羲氏致力于人類的進步、社會的發展,融合各個部落,奠定了中華民族“大一統”的基礎。倡導國家、民族的統一,是伏羲文化的重要價值取向。
其三,伏羲文化具有突出的包容性。相傳伏羲、女媧都是人首蛇身,對伏羲這種半人半獸的形象,學術界認為是伏羲氏族以龍(大蛇)為圖騰,并將其首領神化的反映。透過伏羲人首蛇身面紗遮蓋下的龍圖騰,我們看到的是原始時代中華先民們走向統一、融合升華而肇始文明的輝煌畫卷。“龍的傳人”這一文化情結,今天仍是全體華夏兒女尋根問祖的歸著點和民族團結的“黏合劑”。
其四,伏羲文化作為華夏民族之“根文化”,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資源。所謂根,是植物長在土中或水中的部分,其主要功能為吸收養分和固定植物地上部分,引申為事物的本源、根由。伏羲文化作為華夏民族之“根文化”,體現出華夏兒女同祖同根的民族認同感,同源同脈的民族歸屬感,慎終追遠的民族凝聚力和中華民族思維特質的一致性,具有促進中華民族認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天然優勢。
伏羲文化作為甘肅省的一張亮麗的文化名片,可謂是最富魅力、最吸引人、最具辨識度的甘肅標識之一,在探索華夏文明起源、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具有重要地位。在新時代,如何講好伏羲故事、擦亮伏羲文化品牌,打造文化標識,擴大甘肅歷史文化影響力和知名度,是一個具有重大現實意義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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