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神話系統在中國古典神話中故事最豐富,影響最大,在中華文明發展史上享有崇高地位,同時也反映出昆侖神話產生、流傳過程與華夏文明多元一體發展同步,是多種文化交流融合的結晶。文獻記載中,昆侖山又稱昆侖虛、昆侖丘或玉山。關于昆侖山在現實中的地理位置,文獻記載中的主要說法有西北說、東南說、祁連山說及海外說等。盡管漢武帝根據上古地圖和圖書資料將于闐南山和蔥嶺(帕米爾)定為昆侖,但歷代學者還是有不同觀點,至今仍然是文史學界的重要話題。古今學者關于昆侖神話依托的昆侖山地望觀點不盡相同,但不可否認的是,昆侖山地望大概在隴山以西,而且其本質特征是一座“玉山”。《山海經》記載259處產玉地,其中147處在西部。近年來,考古學家、文化學者在祁連山、馬銜山、積石山、武山等地都發現玉礦或玉作坊遺址遺存。2011年以來,又在河西走廊西部陸續發現和考察發掘馬鬃山河鹽徑保爾、寒窯子、敦煌旱峽三處重要玉礦和玉作坊遺址,為研究中原玉料來源提供考古學證據,也為重新審視昆侖山地望提供了新的證據。
昆侖或崐崘含義主要是圓形(天、女性及生育等),讀音可與崆峒、祁連、空同、空頭、皋蘭、合黎、哈喇等互轉。有學者認為先民崇拜葫蘆也與圓形有某種聯系,因此把葫蘆也可以稱為昆侖,葫蘆即是昆侖音轉。我國神話中,伏羲、女媧兄妹或避難于葫蘆之中,或避難于昆侖山上,因此,昆侖山本身就可理解為一個放大的葫蘆。馬銜山山脈位于青藏高原東北緣,屬于祁連山東延部分,生態多樣,優質玉料豐富,距離中原地區最近。《狄道州志》提及馬銜山云:“山頂俗名空頭山,殆即古之空同也。”可見,馬銜山在漢代應叫空同山。據考證,空同、空頭、崆峒、昆侖、祁連釋義相通,馬銜山本來就屬祁連山脈向東延伸余脈,謂之“空同”也在理。
如果說馬銜山是齊家文化早期的昆侖神話地望,那么,三危山可能就是隨著河西玉料資源開發而西移的昆侖神話地望。《尚書·堯典》及《史記·五帝本紀》記載堯時舜曾“竄三苗于三危”,一般認為三危地望在今甘肅敦煌一帶。堯舜時期在禹建立夏王朝之前,約當公元前23世紀或前22世紀,落入龍山、齊家、石家河、良渚等新石器時代末期或銅石并用時期文化的年代范圍,亦即屬廣泛意義的龍山時代。其中石家河文化被認為是三苗文化。考古學家楊建芳《“竄三苗于三危”的考古學研究》認為,龍山時期(相當于堯舜時期)長江流域曾有一部分居民遷徙至西北地區,那次移民與舜“竄三苗于三危”的傳說相符。本人進一步研究認為,那次移民主要與開發西北地區優質玉料有關,馬銜山、祁連山、積石山、三危山都與神話傳說中的昆侖山存在某種聯系,昆侖神話及地望雛形隨著齊家文化在隴山地區發生,繼而在向西發展中與位于隴中高原、盛產美玉的馬銜山結合,在齊家文化中期,又進入河西走廊,大約在距今4000年前后到達敦煌地區。昆侖山三個代表性地望隴山、馬銜山及三危山分別對應著齊家文化發展的三個階段,它們都與玉礦資源地有關,而馬銜山就是夏代前后昆侖神話的重要地望。
距今4300年至3800年,黃河與北方地區出現陶寺文化(包括清涼寺墓地)、石峁文化及齊家文化三個用玉中心,但只有齊家文化區擁有豐富的優質玉料資源。齊家文化與東玉西傳和西玉東輸雙重作用密不可分。大約距今4000年前后,內蒙古河套地區、晉陜高原等地基于對西北透閃石玉料的需求,開辟出西玉東輸的“玉石之路”,與貫穿歐亞大陸的青銅之路聯結,加速了中華文明從多元到一體化的進程。
昆侖神話產生、流傳過程與華夏文明多元一體發展同步,是多種文化交流融合的結晶。隴山以西的渭河上游地區是仰韶文化核心區,是伏羲、女媧、黃帝、神農、西王母、大禹、四岳等重要傳說人物的活動地域。齊家文化時期西北地區成為華夏文明對外交流、融合的文明高地。齊家文化除了發展出成套玉禮器,還以優質玉料資源地為依托,吸收多種文化,創造出凝聚和象征中華文明核心價值的昆侖神話系統,作為世界文化體系中的東方代表。后來,昆侖神話又與孕育中華文明的黃河緊密聯系。黃河貫通青藏高原、大西北及東部地區,把外流區與內流區連接起來,成為人類早期進行遠距離物質文化交流的大動脈、大通道,這條大通道上運輸的重要物資主要是玉石。古人對昆侖山是黃河真正源頭的說法深信不疑,這種從“想象的昆侖”到“想象的黃河源”現象反映出中國人內心深處的玉文化情結和中華文明連續發展、包容創新的本質特征。
“大禹出西羌”基于齊家文化時期國際及區域間文化交流、文明互鑒的大背景,馬銜山能夠成為齊家文化玉禮器繁盛階段的昆侖神話現實地望,得益于豐富的優質玉料資源和文明高地交通樞紐地位。
(作者系甘肅文化發展研究院常務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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