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馬銜山的銜山之馬
馬銜山上的馬 陳旭東 攝
“泱泱大河接天際,巍巍馬銜撫白云”。
馬銜山是祁連山從河西走廊向東逶迤的支脈,它路遇金城,為避開黃河怒濤的沖擊,向南輕輕一躲,形成的一座3670米高、120公里長的巍峨高山。山體宛如游龍,從永靖縣開始,跨越臨洮、西固、七里河、榆中、安定、渭源、隴西等8縣區(qū)。它以偉岸身姿傲立于隴右黃土高原上,成為隴右第一峰,冠譽“隴右屋脊”,也有人贊它為“鑲嵌在隴右黃土高原上的一顆綠色翡翠”。
馬銜山,山高、體闊、雨雪多,即使在盛夏,都會出現(xiàn)“六月飛雪”的壯觀景象。豐沛的雨雪使得這座山浸滿了天地精華,充盈的水源涵養(yǎng)了馬銜山滿山秀色。馬銜山的水流經(jīng)榆中川原河谷,匯聚成苑川河。苑川河細柔綿長,世代養(yǎng)育著苑川,成為榆中的母親河;馬銜山雄壯、偉岸,為榆中遮風擋雨,成為榆中的父親山。
馬銜山,乍聽其名,似有天馬當空,依天銜山,其氣勢和魄力,震人心顫。
然而,當真就有天馬銜山嗎?
在馬銜山主峰之巔,確有兩座石馬,石馬高大聳立,一大一小,人稱“大石馬,小石馬”,兩馬相距百米之遠,各居山頭,面向南方,盾立守望。《金縣志》對這兩匹馬有記載,“昔有野馬數(shù)群,土人圍之,馬皆化石馬,即大石馬,小石馬。山下有大馬甲,小馬甲”。
勞動人民總是對美好的生活充滿了向往之情,對自己生長的地方也有著無限的眷戀,于是他們把天馬化石的故事再加以修飾,形成一個美麗的傳說。
話說遠古時,此山風景秀麗,水草豐美,山上常有天馬出沒。一日,馬群在馬銜山頂嬉戲,突然碰見了打柴的農(nóng)人,天馬驚慌失措,部分天馬踏云而去,有兩匹天馬來不及躲避,慌亂中化石,石馬再也沒能返回天上。茫茫蠻荒之中,兩馬立于山頂,頭朝天府之國——四川,尾向榆中。每逢四、五月間,石馬化作一金馬駒子去四川,臨行時帶本地的蠶豆、胡麻、蒜苗入蜀,作為禮物播種在那里。九、十月間返回馬銜山,將天府之國的各種藥材籽種播撒到馬銜山,于是馬銜山有了野黨參、貝母、防風、柴胡、秦艽、羌活、甘草、赤芍、黃柏等多種名貴中藥材,同時也為榆中帶回天府之國的殷實。
然而,傳說難免有故弄玄虛之嫌,如果細細考究,在馬銜山的歷史中與馬難脫干系。
公元前139年,張騫出使西域,為漢武帝帶回河西走廊地圖,漢武帝派衛(wèi)青、霍去病等戰(zhàn)將,打通了絲綢之路。絲綢之路中線途經(jīng)苑川一路向西,沿馬銜山麓入河西走廊,東西方商賈的駝鈴聲曾在馬銜山畔不絕于耳。漢武帝聽說大宛(今烏茲別克斯坦費爾干納)有汗血寶馬,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有著驚人耐力,出汗皆為血色。于是命李廣利率數(shù)十萬大軍伐大宛,獲天馬三千。漢武帝聞之大喜,即賦《天馬歌》贊曰:
太一況,天馬下,沾赤汗,沫流赭。
志俶儻,精權(quán)奇,籋浮云,晻上馳。
體容與,迣萬里,今安匹,龍為友。
為迎接天馬歸漢,漢武帝命人在馬銜山下修筑候馬亭,等候天馬。候馬亭就在蘭州西固區(qū)扎馬臺下,南依馬銜山,北臨黃河。《方輿紀要》 卷六十《蘭州志》云:候馬亭“在州西北十五里。相傳漢武帝遣李廣利伐大宛,候龍馬于此,因名”。
曾幾度馬銜山下,汗血寶馬揚塵飛奔,馬銜山上,石馬低吟。幾番輾轉(zhuǎn),隔世離空,石馬猶在,不見寶馬。令人嘆之,惜之,清人馬世泰有詩云:
漢武望馬如望賢,貳師求馬去天邊。
如何神駿化龍去,空留佳話遺千年。
黃河之北石為崗,白沙黃草兩茫茫。
此地有亭名候馬,大宛之種最為良。
萬古凡馬空一洗,天馬長嘶何悠揚。
玉關(guān)月白天山雪,馬首猶回望故鄉(xiāng)。
其奈馬不復西通,候馬亭名萬古空。
至今亭畔桃花色,疑是當年汗血紅。
如果說漢武帝的天馬銜山故事過于遙遠,那西秦操練軍馬于馬銜山卻顯得尤為真實。東晉義熙三年(407年),鎮(zhèn)守苑川的后秦征西大將軍、大單于乞伏乾歸心懷大志,欲光復西秦。乞伏乾歸之子乞伏熾磐趁后秦發(fā)生內(nèi)亂之際,招結(jié)27000人馬,從苑川往康狼山撤兵,筑城“康狼城”。《方輿紀要》也載:“晉義熙四年,西秦太子乞伏熾磐畏姚秦之逼,筑城于康良山而據(jù)之,以抗擊后秦”。康良山即作“康狼山”,也就是今馬銜山支脈尖山的別稱。“康狼城”居于尖山大灣村的一山頂之上,臨空而建,城高十五米,望上去就像是一座空中古城。周邊山勢險峻,林木叢生,既有很高的隱蔽性,又有很強的防御功能。西秦經(jīng)過一年多的休整和操練后,變得兵強馬壯,糧草豐足,康狼山孕育出了一支東晉十六國中具有很強競爭力的霸主西秦。
唐朝末期,吐蕃變成了中華民族大融合中的重要力量,他們曾牧馬馬銜山。唐天寶十四年(755年),盛極一時的大唐王朝爆發(fā)了爭奪核心統(tǒng)治權(quán)的“安史之亂”。河隴地區(qū)的軍事力量被調(diào)往中原地區(qū)平叛,一時出現(xiàn)防守虧空。西南崛起的吐蕃力量乘虛而入。唐寶應(yīng)二年(763年),吐蕃攻取蘭、河等地,金城縣(今榆中)全境陷入吐蕃統(tǒng)治。
吐蕃諸族遷徙進入河隴地區(qū),其中遷入金城縣(今榆中)的吐蕃部族眾多。吐蕃人入金城縣后,不喜耕種,善牧馬、牛、羊。由于不適應(yīng)當時苑川炎熱的氣候條件,他們首選草木茂盛、氣候相對寒冷的馬銜山作為新家園。他們中的懶家家族、諸路族、章家族、綽克宗族、陰坡族、轄氈族等部落進入到馬銜山東部的龕谷;渴龍族、乞當族、刑家族部落進入馬銜山中西部。吐蕃部落在馬銜山搭起帳篷,以山為家,開始牧養(yǎng)生活。《金縣志》中提到馬銜山“山下有大馬甲、小馬甲”,“大馬甲、小馬甲”很可能就是當時居住在這里的吐蕃部落大馬家和小馬家部落。
吐蕃人退去后,西夏人、宋人、金人和蒙古人相繼出現(xiàn)在古榆中的苑川地區(qū),進行著民族的交流和融合。
然而,明肅王沸騰的馬群打破了歷史的寂靜。20世紀80年代馬銜山下新營鎮(zhèn)一通明代碑刻橫空出世,碑刻揭示了明肅王朱楧的貢馬亦為馬銜山的“銜山之馬”。碑文述:“洪維我肅莊祖自甘肅移鎮(zhèn)皋蘭,特蒙太祖高皇帝欽賜馬銜山為牧馬草場,后因設(shè)集市,于黃上坪筑城修倉,易藏豆料,喂養(yǎng)貢馬”。其意是,洪武年間,太祖朱元璋賜予肅莊王朱楧馬銜山為草場。后來,肅王府在黃上坪筑城修倉,易藏豆料,世代為朝廷喂養(yǎng)貢馬。
朱楧是朱元璋的第十四個兒子。朱元璋非常疼愛他,稱他為“秀才”。朱元璋在大封諸皇子為王時,給他特殊的待遇,賜予他五萬六千人馬,分成了前、中、后、左、右、肅州、涼州、山丹、永昌、西寧十個衛(wèi),供他指揮,鎮(zhèn)守西北;一本書,名叫《淳化閣帖》,提醒他常習謀略,悟他人領(lǐng)軍之術(shù);一座山,名為馬銜山,準他牧養(yǎng)軍馬,鞏固西北軍事。
馬銜山一度成為肅王朱楧的軍事育馬基地。永樂年后,伴隨著明朝削藩政策的實施,肅藩王軍權(quán)被奪,馬銜山的牧場職能也隨之發(fā)生變化,由原來培育軍馬轉(zhuǎn)變?yōu)闉槌⒇曬R。明中后期,朝廷軍需戰(zhàn)馬匱乏,肅藩屢屢向朝廷進貢御邊馬匹。《明實錄》和《明史》記載了肅藩曾向朝廷十次貢馬,每次千匹。肅藩頻繁地向朝廷貢馬,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朝廷西北地區(qū)的軍事壓力,同時也成為肅藩討好朝廷的重要手段。終明一朝,從朱楧的軍事供馬基地到朝廷御邊的貢馬基地,馬銜山都為大明王朝的江山穩(wěn)固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歷史過往,逝者如斯,無論是漢武帝的汗血寶馬,西秦的軍馬,吐蕃的牧馬,還是肅王的貢馬,都已經(jīng)深埋于馬銜山的冰雪之下,成為永久的歷史。它們已經(jīng)逝去,但卻似乎還沒有遠去,被生長在這里的一代代馬銜山人,神化成象征自由的銜山之馬,一遍遍地被人們想起、談及。
岳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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