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biāo)題:納央印象
賈雪蓮
納央,原意為草原。遠(yuǎn)古時代,這個地名涵蓋著大片的牧場——祁連的冰溝河草原、布爾智草原、旦馬的大水草原、毛藏的敖包掌草原等,還有響水頂、黑鄂博掌……
納央,祁連山下水豐草饒的遼闊牧場。閉上眼睛想一想,高山草場、峽谷、原始森林,千年冰川融化的雪水順峽而下,草原上各色花朵次第開放,藍(lán)色的鳶尾、粉色的紫菀、金黃的鞭麻;雪豹迎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躍峰而起,成群的白唇馬鹿在河邊戲水,白牦牛甩著尾巴……
南岔河畔的白楊樹都黃了,樹園子里鋪了一層厚厚的落葉,踩上去松松軟軟,發(fā)出“沙沙”的脆響和悶悶的回音。腳步輕快地跳下高高的溝渠,我又爬上去,站在了一處平坦的莊稼地邊。四處張望的瞬間,天空忽然撕破陰云,露出湛藍(lán)的笑容和大團(tuán)大團(tuán)潔白的云朵。
順著尚未收割的青草地,繼續(xù)往河邊迂回。
今年的芨芨草真高,趁我從它們身邊擠過去時,俏皮地摸了一下我的臉,像羽毛劃過天空,風(fēng)情卻又高遠(yuǎn)。我握住那些淺黃色長穗子的那一刻,忽然覺得想寫點什么了。這種久違的心動,令人心安。
我的寫作總是離不開農(nóng)村、土地,因為只有站在廣袤的大地,匍匐在比地埂子、狗娃花、芨芨草等更低的低處,嗅聞著牛羊和青草的味道,才能激活我那根想要訴說、想要動筆的神經(jīng)。
你看眼前這條路,路兩邊長著蓬勃得有點忘乎所以的河柳,柳樹底下,清亮亮的溪水發(fā)出動聽的潺潺聲。路的盡頭,有一棵高大筆直的白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這條路上來的。好像一轉(zhuǎn)身,路就在我腳下了,我就在路的這頭了。
好想撲在這條土路上哭一場啊,這不正是夢里那條回歸家鄉(xiāng)、回歸童年的路嗎?天下村莊皆故鄉(xiāng),一條土路,瞬間解鎖了我的鄉(xiāng)愁。
順著路往左拐,便是下河村了。村落里有層層收割后的田地,地里的莊稼都收割完了,地邊的野草卻還茂盛,蒲公英呀矢車菊呀,高低錯落拽著秋天的尾巴。
兩山夾一溝,是典型的天祝山村特色。大山腳下,還有許多的小山。村莊在高,河流在低。過了橋,一個向陽的山坡往上,就能看見人家的屋頂。院墻背后,被塑料膜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一定是為牲口準(zhǔn)備的過冬草料。巷道里的楊樹,比村口的要矮一些,但也筆直,在明亮的藍(lán)天下,每一片金黃的樹葉子、樹干上的每一只樹眼,都在微笑,像站在巷道里喧閑謊兒的鄉(xiāng)親,在迎接歸來的游子。
從十三歲的那個春天起,我便愛上了白楊樹。那種感覺,就是在每一年春季看到它們綻開春蕾時,每一年秋季看到它們的葉子變成金黃的手掌時,每一次看到它們筆直的、綠得發(fā)白的樹干時,每一次楊絮漫天飛舞時,都會有心跳加速的感覺。不論有多少人從白楊樹下走過、盤桓,我都覺得,那些抿得緊緊的嫩綠油亮的新葉,掉落在地的黃葉子上清晰的脈絡(luò),洗得發(fā)白的軍裝一樣的清寒的樹皮,和樹皮上略顯嚴(yán)峻的眼睛,只有我能看得見,只有我能感知。這樣心尖微微顫動的愛意是找不到緣由的,也從未想過要去尋找。
河壩里的石頭,就無法跟白楊樹比。我從小喜歡拾石頭,收集各種顏色的石子兒,玩“高羊羊”、抓子兒,撿許多各種顏色的小石頭,洗得干干凈凈地泡在水瓶里觀賞。但長大了就不玩了。
南岔河的石頭,卻大如牛犢,一群群臥在河灘里,渾圓結(jié)實,哞哞有聲,為這條河流平添了威猛之氣。這些石頭,想必在南岔河里臥了幾百幾千年,才會被歲月的手摩挲出一層厚厚的包漿吧!切割開那層包漿,里面一定有歷史的煙云,有金戈鐵馬的回聲,有民族融合的鉤沉,有大海和冰川奔騰不休的記憶……
樹園邊石墻上的石頭,相對小而扁平,也柔和一點。唯有如此,才會從成千上萬塊石頭變成了石墻。狀如牛犢的那種,必定不會被砌入墻體。就算是砌,也必定是大城大闕。
砌墻的人,想來用粗糲的目光或手指,一塊塊地?fù)崦^、探尋過河壩里的每一塊石頭吧?暮色沉沉,田野靜默,河邊的柳樹被夜色暈染成了一幅虬枝盤曲的剪影。一個看不清臉龐的影子,手持斧子或是泥瓦刀,低著頭,在河灘里慢慢地看著、選著。挑揀的過程,像不像人生的一次選擇?
納央的狗娃花,都比我老家河沿臺的高大。有人告訴我說狗娃花的學(xué)名叫“貝母”,是一味中藥。也有人稱之為“甘青鐵線蓮”。這個季節(jié),黃色的花萼已全部凋落,銀白色的花須長得像老爺爺?shù)暮樱蚕裥『⒆优e著的一個個白色毛球。在巷道里溜達(dá)許久,碰到了面容和善、健談好客的任家奶奶。
“這幾天沒啥好看的了,夏天好,到處都綠綠的。”
順著祁連山的方向,任奶奶指點給我看四周的村莊。上河、下河,東灘、西灘,寬溝、細(xì)溝……聽著這些頗為對偶的村名,我像吃了一把剛剛炒熟的豌豆一樣開心,滿口溢香,身心舒泰。
一只鷹默默飛過,往祁連山的深處隱去了。這個寂靜的小村莊,更加靜寂無聲了,就連山里的風(fēng),也不敢吹得太大聲。
河邊的狗娃花,居然攀上了河柳的身體,把長長的銀色胡須舉到了柳樹的頭頂上。像一群白發(fā)白須的老人,專挑有太陽的地方,懷舊或者沉默不語。他們是在追求什么呢?他們看了聽了一輩子的陽光、泥土、河流的聲響,山雀子的鳴叫,天地靈氣,還有愛與曠野。
在納央,沒有一株狗娃花會像我一樣想這么多。它們只管生長,只管開花,只管迎著太陽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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