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biāo)題:敦煌壁畫中的冬季雅趣
莫高窟九層樓(局部)
莫高窟第249窟 行獵圖
莫高窟第23窟 院落圖
莫高窟第85窟 曲花式鏡圖
莫高窟第12窟 帳篷酒肆圖
莫高窟第445窟 香爐圖
陳曉紅 張國宏
元朝理學(xué)家吳澄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一書中說:“冬,終也,萬物收藏也。”意思是說冬季是一年的尾聲,更是四季的終點(diǎn),是天地萬物蟄伏與蓄藏的時節(jié)。唐朝詩人白居易在《問劉十九》一詩中寫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意思是說在漸趨寒冷的冬季,陰沉的天空即將飛雪飄飄,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新釀的米酒,堂前的紅泥小火爐也被燒得通紅。朋友啊,可否愿意在這風(fēng)雪欲來的夜晚與我對酌暢飲呢?這里詩人描述了千百年來人們在冬季簡單而強(qiáng)烈的愿望:在冰天雪地的漫長冬季,有暖意洋洋的住所與溫情。
立冬節(jié)氣的到來,意味著層林盡染的秋日開始退出天地舞臺,銀裝素裹的冬季正式登場。古人稱冬季為三冬、九冬、玄冬、窮冬、北陸、歲馀等。在節(jié)氣時令上,冬季由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與大寒六個節(jié)氣組成。許多生動有趣的冬季文化習(xí)俗在敦煌壁畫中得以再現(xiàn),讓我們一起看看古人是如何在初冬的愜意時光中休養(yǎng)生息,慢享歲月的悠長閑適。
臘祭交融
東漢應(yīng)劭在《風(fēng)俗通義》中寫道:“臘者,獵也,言田獵取禽獸,以祭祀其祖也。或曰,臘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報功也。”意思是說一年中最后一個月是古人用來狩獵的月份,而狩獵所獲的獵物會被風(fēng)干做成臘肉來祭祀祖先。這個月也被叫作“獵月”或是“臘月”。而《禮記·月令》中說:“季秋之月,天子乃教于田獵,以習(xí)五戎,班馬政。命仆及七騶咸駕,載旌旐,授車以級,整設(shè)于屏外。司徒搢撲,北面誓之。天子乃厲飾,執(zhí)弓挾矢以獵,命主祠祭禽于四方。”意思是說在秋季的最后一個月,天子舉行田獵,好借此機(jī)會教民戰(zhàn)陣,練習(xí)五種兵器的使用,并頒布乘馬的政令。田獵時,天子命令田仆和七名騶一起駕車,車上分別插著旗子,按照田獵者的身份等級分配車輛,車馬人眾的隊列整齊地排列在獵場大門口的屏障之外,司徒腰里插著教鞭,面向北告誡行將田獵的人眾。然后天子身著戎裝,彎弓射箭而獵。獵畢,命令主管祭祀的官員,用獵獲的鳥獸祭祀四方之神。
在莫高窟第249窟壁畫中有一幅“行獵圖”:畫面上都是些體型巨大的動物,有體態(tài)矯健的猛虎、疾馳俊逸的鹿群、整裝待發(fā)的獅子等,有在奔馳的駿馬上拈弓搭箭窮追不舍的獵人,還有在飛奔的駿馬上淡定轉(zhuǎn)身從容射虎的獵人。整個畫面既緊張又美好,使人不由得對畫師精湛的技藝心悅誠服。唐代詩人王維在詩作《觀獵》中寫道:“風(fēng)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忽過新豐市,還歸細(xì)柳營。回看射雕處,千里暮云平。”意思是說將軍的獵騎,飛馳在渭城的近郊。風(fēng)中傳來呼嘯的弦聲。已枯的野草,擋不住尖銳敏捷的鷹眼,積雪后飛馳的駿馬馬蹄會愈加輕盈。據(jù)文獻(xiàn)記載,唐宋時期人們打獵時多有一種“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情!在莫高窟第85窟壁畫中還有一幅“行獵圖”就形象地反映了唐人狩獵的情景:畫面上的四個健碩獵人正在整裝出獵,他們著裝統(tǒng)一:頭戴幞頭,身穿缺胯衫,足蹬半腰靴。打獵的裝備也很不同:有人胳臂上架鷹、有人單手牽犬、有人持弓挎箭囊,甚至還有一人手持利斧。
常年建福
古人會在一年的歲末舉行一次集體聚會,稱作“建福”。在敦煌文獻(xiàn)《社司轉(zhuǎn)帖》中寫道:“右緣常年建福一日,人各爐餅壹雙,凈粟壹斗。幸請諸公等,帖至限今月廿二日卯時于安家酒店取齊。”意思是說,只要有可能,每年到了年末大家都要選擇一日來進(jìn)行建福。每家每戶需要按時把準(zhǔn)備建福的物資送過來。唐朝詩人李白在《客中行》一詩中寫道:“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意思是說蘭陵美酒甘醇甜美,就像郁金香一樣芬芳四溢。興來盛滿玉碗,泛出琥珀光晶瑩迷人。主人端出如此好酒,定能醉倒他鄉(xiāng)之客。飲酒之后哪能分清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呢?歲暮聚飲蘊(yùn)含有辭舊迎新、攘兇納吉的美好愿望。在莫高窟第12窟壁畫中有一幅“帳篷酒肆圖”:畫面中圍坐在條形長桌兩邊正盡興暢飲的客人為七人,還有兩個熱情忙碌的服務(wù)人員。整個畫面是一幅酒酣耳熱、興致高昂的歡飲圖。更為氣勢恢宏、熱鬧非凡的是莫高窟第23窟壁畫中一幅“院落圖”:畫面中分院落之內(nèi)與院落之外兩個部分,院落之內(nèi)是世俗的世界,畫面上布局著鱗次櫛比的廳堂房屋,有人正在庖廚、有人正在對弈、有人正在暢聊、有人正在團(tuán)聚,也有人正在說教,總之表現(xiàn)的是我們?nèi)粘I畹陌賾B(tài)。院落之外是佛國世界,整體呈現(xiàn)出肅穆莊嚴(yán)之感。有趣的是在佛國與世俗世界中間,畫的是服飾艷麗,騎馬遠(yuǎn)行的人們。
在敦煌壁畫中,常年建福的形式不僅僅局限在歲暮聚飲,還有很多的習(xí)俗與活動,如舞樂、拜塔等。在莫高窟第156窟壁畫中有一幅“舞樂圖”:畫面從左至右分為三大部分,左邊手執(zhí)旌旗的兩列馬隊,一隊三人,錦帽貂裘,服飾華美。右邊是列隊行進(jìn)的兩列馬隊,一隊五人,手握兵器,屏息注目。中間圍成圓形的由10位樂器演奏人員和8位舞蹈人員組成,身形婀娜,舞姿翩躚。整幅畫面氣勢恢宏,美輪美奐。
燃香有爐
宋朝女詞人李清照在《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一詞中寫道:“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意思是說鑄有狻猊提鈕的銅爐里,熏香已經(jīng)冷透,紅色的錦被亂堆床頭,如同波浪一般,我也無心去收。早晨起來,懶洋洋不想梳頭。又在《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一詞中寫道:“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斷續(xù)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意思是說早晨在藤床紙帳這樣清雅的環(huán)境中醒來,卻有一種說不盡的傷感與思念。沉香燃盡了沒有再往香爐中添續(xù),香爐的溫度也逐漸冷卻,我的情緒也如冰水一樣凄涼孤寂。這兩首詞作都是李清照寫給丈夫趙明誠的思念之作。可見,在唐宋時期的文人那里燃香是生活中稀松平常又不可或缺的事情。宋朝蘇軾在《端午遍游諸寺得禪字》一詩中寫道:“肩輿任所適,遇勝輒留連。焚香引幽步,酌茗開靜筵。微雨止還作,小窗幽更妍。”意思是說我閑來無事便乘坐小轎任性而往,遇到勝景便會游覽一番。我在寺院里焚香探幽,品嘗香茗與素齋。在蒙蒙細(xì)雨之中走走停停,我看見清幽小窗更顯妍麗。
燃香就得有香爐,冬日里的香爐,有淺淺的溫暖,有淡淡的芬芳,是中國文化特有的風(fēng)雅與興致。在敦煌壁畫中最為常見就是帶有長護(hù)柄的“柄香爐”。這些香爐的爐頭與護(hù)柄形態(tài)各異、異常華美,多是中國傳統(tǒng)吉祥紋飾:有龍首爐頭、蓮花爐頭,魚身護(hù)柄、如意護(hù)柄等。值得注意的是在出現(xiàn)了柄香爐的敦煌壁畫里,持香爐者都表現(xiàn)出平和、喜悅與虔誠的神情。在榆林窟第25窟壁畫中有一幅“柄香爐圖”:畫面上的持香爐者是一位豐滿美艷的菩薩,左手中拿著一個柄香爐。這個香爐有長長的如意護(hù)柄,線條流暢的爐頭。畫面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菩薩凝視柄香爐的癡迷專注的神情。
其實(shí)在敦煌壁畫中,除了柄香爐外,更多的是被用于靜物陳設(shè)的“組合香爐”,這種香爐體形較大,造型細(xì)節(jié)豐富。一般是香爐居中,左右兩邊是盛放香料的“香寶子”,這個形制基本成為敦煌壁畫中的固定陳設(shè)。在莫高窟第98窟壁畫中有一幅典型的“香爐圖”:畫面中的一個香爐,兩邊放置兩個“香寶子”。三個器物的色彩與裝飾紋飾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香爐上面是祥云紋樣,“香寶子”上面是銅錢紋樣。香爐置于蓮花座上。在莫高窟第445窟壁畫中另一幅“香爐圖”:畫面上是一幅極為罕見的曲腿香爐組合圖,中間香爐頂部放置藍(lán)色寶珠,通身是鏤空的菊花造型;兩個“香寶子”是紋樣繁復(fù)的镈鐘形制,上面有鈕。整個組合香爐顯得靜穆而高貴。迄今為止,唐朝出土的香爐多為三足或五足,而這個香爐則是六足。這在敦煌壁畫和出土文物中都很少見,所以彌足珍貴。
養(yǎng)生有道
敦煌壁畫中的冬季養(yǎng)生方式較多,這里著重介紹熱乳暖身、喜泡溫泉和靜觀返照三種形式。
宋朝詩人陸游在《食粥》一詩中寫道:“世人個個學(xué)長年,不悟長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將食粥致神仙。”意思是說人人都期盼長壽,怎么也沒有想到,我就成了長壽之人。如果讓我總結(jié)一下我長壽的秘訣,那就是我喝的粥多而已。想想冬天到了,天寒地凍,喝碗粥,渾身上下暖烘烘的多美啊。可是在敦煌壁畫里,人們在冬季不是喝粥,而是喝熱牛奶。在莫高窟第146窟壁畫中有一幅“擠牛奶圖”:畫面上一頭健碩的母牛正在被人擠奶,它回首望向擠奶者。在它的身下,還有一只小牛犢正貪婪地望著擠奶者。兩頭牛都憨態(tài)可掬、萌蠢可愛。漫天飛雪中,煮沸的牛奶溫暖著漫長冬季的每時每刻。在莫高窟第302窟中有一幅“湯水浴圖”。湯水就是溫泉。畫面上在樹木掩映之下有一池溫泉,有一大一小兩個人正沉浸在溫泉沐浴的歡快之中。可見,伴著紛飛的大雪泡個溫泉,不是只有今天才有的享受;在千年之前的敦煌,人們就已經(jīng)開始修建溫室浴池,而且引水排水的技術(shù)已經(jīng)較為完善。院落依依、親朋融融、池水湯湯、筋骨軟軟,逸興悠悠。
戰(zhàn)國時期楚國詩人屈原在《漁父》一文中寫道:“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意思是說我聽說剛洗過頭的人一定會去彈彈帽子上的灰塵;剛洗過澡的人一定要抖抖衣服的灰塵。怎能讓清白的身體去接觸世俗塵埃的污染呢?當(dāng)年的敦煌人走出溫泉,在身心放松之后,就該靜觀返照自己了。在莫高窟第85窟中有一幅“曲花式鏡圖”:畫面上在一個正方形鏤空的底座上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曲花式鏡,鏡子式樣別致,明亮澄澈。藍(lán)色的曲花式樣引人矚目。但畫面上最吸睛的是一位魁梧俊朗身著一襲赭色長袍的男子,他正在鏡子前仔細(xì)地打量自己,而鏡中映射出他神情凝重的情態(tài)來。原來,古人照鏡除了正衣冠之外,還有反觀自照的含義,在鏡子前良久地注視自己,就是對自己反省、頓悟的過程。“一年好景君須記”,走過四季,到了歲末,該是每個人回望來時路,展望前方的時候了。
值得一提的還有隨著一年時序臨近歲末,令人翹首以盼的春節(jié)也將如約而至。宋朝詩人王安石在《元日》一詩中寫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意思是說爆竹聲中舊的一年已經(jīng)過去,人人都迎著和暖的春風(fēng)開懷暢飲屠蘇酒。初升的太陽照耀著千家萬戶,家家都把舊的桃符取下?lián)Q上新的桃符。所以說,冬季是蕭瑟的,也是豐厚的;是寂寥的,又是喧鬧的。
(本文配圖均為資料圖)
- 2024-11-04千年石窟 匠心傳承 | 昌馬石窟:與敦煌藝術(shù)一脈相承
- 2024-08-15考古發(fā)現(xiàn)丨明長城東起點(diǎn)不是山海關(guān)而是這里!這一發(fā)現(xiàn)改寫教科書
- 2024-10-09秦窯里的窯變歲月(下)
- 2024-10-08千年石窟 匠心傳承|麥積山石窟:一座山崖絕壁之上的“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