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溫暖的安口
曉蓀
安口這個名字,聽起來讓人心里感覺踏實。而安口窯,那里曾經熊熊的爐火,映紅了高原漢子的臉膛兒,把泥巴土坯燒出了堅硬的質地,把寒來暑往燒成了溫暖的歲月。
我慕名來到安口窯時,這里的爐火早已熄滅。
瓷市街縱貫南北,成為安口鎮的第一塊招牌。幾家瓷器店開在馬路邊,地上碼著粗缸,架上擱著細碗。店主介紹,安口產的大多是粗瓷,就像這些水缸、菜缸、暖鍋、藥罐,最精細的,就數蓋碗兒和儲錢罐。話語實誠,但那實誠的話語里分明帶著底氣,畢竟,這里有過安口窯,而此“隴上窯”曾經久負盛名。雖然現在的安口,是一個陶瓷集散地,但對于安口瓷,卻是隴人的一種情懷。
即使是景德鎮的瓷器,在這里也賣得貨真價實,因為安口人懂瓷,說不定店主的祖上就是制坯的、雕琢的、彩繪的、燒窯的。誰要給這里推銷瓷器,就得有個合適的姿態,這就像同行之間說話,互相要尊重和交心。安口產的梅花蓋碗兒,我要了三套。主人在給我打包的時候,不小心讓蓋子掉到了地上,蓋子沒有破,咣當當在地上打轉,待撿起來時,發現只掉了一塊邊。他執意要換,我說不用了,就留個紀念吧——我心里的安口瓷,不在于精美,而在于實用。
安口汽車站就建在瓷市街上,瓷磚貼面的門頭能看出當年初建時的氣派??梢韵胂?,當年那些遠道而來的尋夢人,這里就是他們對安口的第一眼印象,這印象曾點燃起了他們艱苦創業和安家立口的夢想。后來有人又是從這里離開安口,不管是要衣錦還鄉還是去看世界,他們都珍重地帶上幾件安口的瓷器,作為對光陰流轉的記憶。今天,安口汽車站矗立在那里,如一抹孤獨的背影,任時光交錯。
我循著幾座高聳的煙囪走過去,紅瓦白墻之內,樹木掩映著寬大的廠房,可惜鐵門緊鎖。廠門口有一座圓形花壇,花壇里長著雜草,中間是一座假山?;▔瘜γ?,有一座類似禮堂或者電影院的建筑,八字形雙坡屋面,大門開在臨街的山墻上??梢韵胂?,這里也曾經人頭攢動……
有時候,我更想看看安口的老窯址和與它相關的場景、生計,哪怕只是一點點痕跡,也足以讓人浮想“隴上窯”曾經的風采。于是,在當地老鄉的指引下,我們跨過南川河橋,去尋找一個叫高鎮的村莊。
橋對面一條支毛溝,溝底地勢起伏,草木茂盛。沿著便道上坡,臨到山頂有一塊地裸露在外,像是黏土,但我看不出它的用途。此時再看鎮區,馬路寬闊,車流如織,高樓林立,綠樹繞合,一片生機盎然。剛才人在城中,竟是“不識廬山真面目”。下得山來,沿另一條緩坡探路,繞過一個山咀,忽有兩處房舍,沙路也變成了水泥路。我向一處房舍靠近時,發現其院墻下部密密地嵌入了黑釉瓷缸,一只小狗不知從什么地方竄出來,歡快地搖著尾巴,讓我喜出望外。
聽見身后有聲響,回頭看見一位六十歲上下的老人,推著自行車從一條狹窄的巷道走出來。我迎上前去打招呼,老人很熱情,問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對于這樣一種熱切過問,我認真地一一作答。
老人說我的家鄉——定西是個好地方,那里田地多,人勤快,種土豆也能致富。我問他為什么了解定西,說年輕時在定西換過缸。
按照老人的說法,我在半山頂碰上的那塊裸土是一個坩泥坑,一直以來,高鎮人燒瓷制坯就從那里取土。至于窯,要從小巷進去,向左,再向前,路過自來水房,就在河岸邊。而瓷器,家家的院墻上都有,所謂“罐罐壘墻墻不倒”。這是一位安口老人眼中的安口窯,是輪廓,也是全部。
我照著老人的指點步入巷道,地上鋪滿瓦礫,農家大門兩側,果然盡是缸缸罐罐,或把它壘進土墻,或直接扣在地上,擺成圍墻。
真有半截殘窯掛在崖畔上,似乎倘若不是用繁密的藤條挽著,它隨時都可能掉進河里。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我要結束我行色匆匆的拜望了,我踟躕在高鎮的村道上卻意猶未盡。是啊,安口有陶土有坩泥,有煤有水,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使它成為陶瓷生產的理想之地。安口生產的壇壇罐罐,無疑是一個時代的記憶。
水缸、面缸、菜缸和花碟細碗……火車的一聲嘶鳴驚醒了我,我仿佛看到了安口窯那熊熊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