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典歷】客為周君畫策

　　【譯文】

　　有位給周君畫竹簡的人，三年才完成。周君一看，外觀與直接涂漆的竹簡一模一樣。他很是生氣。畫竹簡的人說：“請筑造十板厚的墻，并在墻上鑿開八尺大的窗戶，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把畫的竹簡放到窗子上看看。”周君按照那人的話做了，再看這畫的竹簡，上面呈現的形狀都成了龍、蛇、飛禽、走獸、車馬等，萬事萬物的形狀全都具備，周君非常高興。畫此竹簡的功力不能不說是精妙難為的，但是它的功用卻與直接涂漆的竹簡并無不同。

　　【品讀】

　　韓非的黑色幽默

　　“畫策”是古代藝術史上一個很有名的故事。宗白華的《美學散步》在講中國畫的線條藝術時曾專門提到過它。這是一種怎樣的藝術呢？現在已無法確切考知，應該是講漆畫的高超技藝。策，原文作“筴”，指的是竹簡。也有人認為應該是“莢”字，“畫莢”就是在豆莢的薄膜上作畫，甚至是微雕，那就更是神乎其技了。

　　客為周君畫策，“三年而成”，看來是極其不易的。欣賞時的條件也非常特別，需要加上“黑科技”：“筑十版之墻，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時加之其上而觀。”“十版之墻”大概相對于暗室，“八尺之牖”有可能是投影窗口，“日始出時”則是特定的光源與角度。而其效果也非常震撼：“盡成龍蛇禽獸車馬，萬物之狀備具。”看來不光是繪畫的技藝高超，還有特殊的投影技術。

　　韓非是很會講故事的。他前面一直說制作一件如此精妙的藝術品是多么的不容易，不僅耗費時力，而且還要有專門的條件才能看到，故事情節也是曲折生動，引人入勝。但是，他最后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此策之功非不微難也，然其用與素髹策同。”“素髹策”就是沒有畫過、直接涂漆的竹簡，畫策的制作盡管精妙難為，但是功用與普通竹簡并無不同——畫得好是好，卻沒什么用。

　　這真是一個黑色幽默。

　　韓非不是反對藝術，而是反對一切毫無實用價值的文采、言論、修飾、繪畫，等等。“言有纖察微難而非務也，故季、惠、宋、墨皆畫策也。”像季良、惠施、宋钘、墨翟等人的言論，因為無益于法治，所以都是與“畫策”一類的。“以功用為的”去考察，自然一目了然。

　　《外儲說左上》還有一個類似的故事：

　　墨子為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鳶飛。”墨子曰：“吾不如為車輗者巧也。用咫尺之木，不費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遠力多，久于歲數。今我為鳶，三年成，蜚一日而敗。”惠子聞之曰：“墨子大巧，巧為輗，拙為鳶。”

　　墨子做的木鳶能夠飛行，這是極其了不起的“至巧”。可是在墨子看來，花三年的時間做成的東西，只飛一天就毀壞，本身是不值當的，其巧反不如制做車輗的人，不講什么技巧，但是卻很實際，經久耐用。

　　《莊子》中也講到了一位巧匠，說是魯國一位名叫梓慶的木匠，用木頭雕刻成鐻（懸掛鐘磬等樂器的支架），外觀精美絕倫，見者皆以為出自鬼神之手，而非一般人力之所能及。魯侯問他制成的方法，梓慶卻回答說：我并沒有什么高明的技術，只是齋戒以靜心，不敢耗氣，不為外物所動，“輒然忘吾有四肢形體也”，從而“以天合天”。

　　莊子是講得很高深，可在韓非的眼里，不過是另一種“畫策”罷了。（阿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