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蜂工老安
六月的村子,正午的陽光有些毒辣,天空中一絲云都沒有,伴有泥草氣息的熱浪氤氳于屋外巷道,蟬停止了聒噪,那些早上還泛著綠光神氣活現的玉米葉子耷拉下了身子,顯得無精打采。老安戴頂草帽佝僂著腰,帽檐周圍延伸著一層薄紗護住了他的脖頸,他正趁著天氣好侍弄著蜂箱,一大群蜜蜂圍在他的身旁“嗡嗡”叫著舞著。
老安的蜂箱散落在通往村道的一塊平地上,大概有三十多箱,密密麻麻錯落有致地布列,好像棋盤上的棋子。蜂箱中間圍著一頂低矮的綠色帳篷,因經年風吹日曬,帳篷好多處已經泛白,帳篷里有一張折疊床,床頭處堆放些鍋碗瓢盆之類的家什,這就是老安的家。倚在帳篷門口,可以看到幾個褪了色的塑料桶子,有的裝著新收割的蜜,有的裝著生活用水,也有幾個閑置的桶子歪斜著。和其他養蜂工一樣,老安就這樣隨著季節帶著蜜蜂四處奔波,守著他這頂流浪的家。
老安是外地人,從二十幾歲開始從事放蜂生涯,跑遍了大半個中國,五十多歲的他兩鬢有些斑白,背已經微駝,本來兄弟三人都是養蜂的,其他兩人因養蜂太過辛苦早都轉行務工去了,只有老安堅守著這份職業。他像一位大將軍,指揮著蜜蜂這些千軍萬馬辛苦勞作,他又似一位保姆,悉心照料著每一位蜂王、工蜂,他愛它們,即使不小心被蜜蜂蜇得鼻青臉腫,他也從不生氣。大多數時候老安是孤獨寂寞的,雖然養蜜蜂養出了感情,但蜜蜂畢竟是不能和他對話的,他每天對著蜜蜂說出的心里話只有自己聽得到、聽得懂。
我和老安相識,成了朋友,成了交心者。初衷是我好奇養蜂,他關心時令,我欽佩他工作勤勞,他感喟我駐村堅守,兩個異鄉人就這樣在他鄉村道旁相識相知了。
老安很有經驗地把花箱擺放在村道旁的平地上,這里是方圓群山溝壑附近唯一的一塊平坦地,正是紫花苜蓿和紅豆花盛開的季節,非常適合養蜂放蜂。據老安講,根據蜜蜂采花粉及釀蜜的特點,六月產的蜜已經屬二茬蜜了,頭茬蜜是槐花及油菜花,二茬主要是紫花苜蓿,三茬蜜主要是蕎花。待到秋天過后,村子里已經沒有開花的植物了,他和蜜蜂們就得離開這里赴南方去。他的大半生就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在村子里守望著,操勞著,輾轉奔波著。老安駐扎在村道旁后,有好幾次,處理完村里的工作,我就跑到老安的養蜂處和他說話,或者靜靜地看他分蜂,搖蜜,我刻意沒有吃蒜,沒有用香皂,我怕惹惱了蜜蜂會蜇我。
實際上,起初老安對我是心存戒備的,因為對他來說,只有購買蜂蜜的人才會與他主動搭訕,一般人是不會駐足停留的。因此,起初他對我不怎么友好。慢慢地,當他得知我要把他的蜂介紹給村里幾家想養蜂發展“五小產業”的農戶時,他的心理防線就慢慢放松了,我們就這樣一點一點熟絡起來。
直到我給村民介紹買了老安的十箱蜜蜂,老安算是徹底相信了我。
又一個午后,我拿了趁開會之際給他帶買的膏藥要貼給他(因常年在山里居住他得了風濕病),他正在陽光下侍弄著蜂箱,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他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我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看他既像一只蜂王,又似一只工蜂……(肖進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