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在美國
在20世紀初西方文化涌入中國之時,歐洲和美國的一些人也在熱烈擁抱中國文化和文學。生活于美國這一時期的龐德和賓納,翻譯了《詩經》《論語》《大學》《中庸》和《老子》《唐詩三百首》,把它們引入美國。美國當代詩人雷克斯羅斯(中文名:王紅公)因此開始接觸、并深深愛上了中國文化和中國古代詩歌。20世紀50年代以來,他英譯了《中國詩一百首》《愛與流年:續中國詩百首》《愛情、月亮和風的歌:來自中國的詩歌》,又與中國學者鐘玲合譯了《中國女詩人選》《李清照詩詞全集》,將中國文學介紹給美國讀者。
雷克斯羅斯對中國文化和中國詩歌都很喜愛,因此,他的詩歌創作有了許多中國文化和古代詩歌敘事的抒寫。他的詩有些以中國文化思想立意,如詩歌《陰陽》《龍與獨角獸》,詩集《鳳與龜》,有些甚至直接將中國文化經典話語轉化為自己的詩歌內容。《老子》說:“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谷神”是“道”的別稱。雷克斯羅斯依《老子》的這段話寫了一首詩,將“道”比喻為“黝黑女人”,說她“是門,通向天地的根,抽絲一般拉她,她永遠無有窮盡”。他的詩也常用中國古代詩歌的經典意象和題材,如朱徽《中美詩緣》所說那樣,諸如大雁、楓葉、明月、暮靄、落日、星星、山巒、花鳥都在他的詩歌中經常出現。
在眾多的中國詩人中,雷克斯羅斯尤其熱愛杜甫。他翻譯的《中國詩歌一百首》中,選取的杜詩有36首。在他看來,杜詩的審美價值取向要遠遠勝過西方的一些著名作家的作品;他認為,杜甫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非史詩非戲劇性詩人,在某些方面,比莎士比亞或荷馬更優秀。至少他更自然,更親切”(《自傳》)。
杜甫是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其詩對社會動蕩、政治黑暗、人民疾苦都有充分的反映。雷克斯羅斯對杜甫的崇拜使得他的人格得到了升華。他在《自傳》中說:“我三十年以來沉浸在他的詩中。我深信,他使我成了一個更高尚的人,一個倫理的代理商,一個有洞察力的生物體。”因此,他的詩歌題材也受到了杜甫的影響,留有杜甫那種情懷深刻的烙印。當日本侵略者在南京瘋狂大屠殺時,遠在美國加州的雷克斯羅斯以深沉的筆觸,寫下了《加利福尼亞之秋》,對日本侵略者的暴行進行深刻揭露:“我再一次徘徊在傍晚,我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了汩汩流出的鮮血……南京城里的警笛聲,及戰斗機盤旋在天空的呼嘯聲、轟炸聲。南京城里,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沖上街頭,身后跟著她哭泣的孩子。這時一顆炸彈突然落下,她像觸電般被擊中,僵立了幾秒鐘后轟然倒下,身體扭成一團,鮮血迸出,很快被周圍倒塌的圍墻掩埋……”
美國當代詩壇,維多利亞詩風流行。就如龐德所說:“維多利亞詩歌語言陳腐,繁縟,大量使用空洞的修辭,致使詩歌淪為思想或道德說教的工具。”雷克斯羅斯對維多利亞詩風不以為然。在杜甫和中國詩歌的熏陶下,他對中國詩歌注重以意象組合來表達情感的方式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鐘玲在《體驗和創作——評王紅公英譯的杜甫詩》中說自己在采訪雷克斯羅斯時,雷克斯羅斯認為“中國詩歌中的暗喻及各種象征皆非由意象推出的結論,它們是意象本身彼此具體的關系”。即通過意象的藝術結構形成意象之間的關聯,產生詩情畫意的“詩境”。這“詩境”有著“具體的圖景和動作及訴諸五官的意象”,向讀者傳遞作者所要表達的情意。他把中國這種詩歌表現方法稱之為“中國式的法則”。具體而言,就是詩歌“必有一個特定的地點,一個特定的時間……如果描寫松林中遠遠傳來一聲鐘響,一定是群山之中有座廟”。他認為這種方式,能夠產生一種特殊的藝術效果,“能令讀者置身于一‘詩境’中,令他置身在一個地點,就像令他置身舞臺之上,成為演員之一”,讓讀者感同身受。
包括杜詩在內的中國古代詩詞,尤其是唐宋詩詞,都強調情與境的融合。唐代詩人王昌齡的《詩格》就曾提出詩歌的物境、情境、意境說,強調詩歌要“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即詩歌不僅要借形象來抒寫情感,而且情感要真實,與自然景物融為一體,使詩境中不僅有人,有物,而且洋溢著情感,能使讀者產生相應的情感活動。雷克斯羅斯可能沒有讀過《詩格》,但他的“詩境”說,可謂體會到了中國古代詩詞和杜甫詩歌創作表現方法的關鍵。
因此,雷克斯羅斯的詩歌不僅使用中國古代詩歌的意象和題材,而且將中國古代詩歌的題材、意象和中國古代詩歌的創作方法融為一體,營造出具有中國古代詩歌審美意境的詩歌。如趙毅衡《詩神遠游》翻譯他的小詩《回憶》:“在我的茅屋門前,深埋在山林之下,古老的銀杏樹中,風聲像絲錦的琴瑟。”《紅楓葉》:“我沿著河駛去,我看見一個孩子在釣魚,在清澈的河水中,在紛紛的落葉里。然后我駛向霧中的落日。”《失去的愛》:“雁群從北飛向南,你遠在東方。西風將向東捎去信息,但這遙遠的西風,東風永遠不會吹動。”這三首詩分別寫思鄉、行游、相思,都是典型的中國古代詩歌題材。茅屋、山林、風聲、絲錦、琴瑟、小河、垂釣、落葉紛紛、落日、雁群、西風等,都是中國古代詩詞的典型意象。作者用內在的情感將這些意象組合在一個小的時空之中,生成一個個獨特的詩境,使讀者在一個個生活的畫面中,感受他含蓄的情感體驗。雖然這些詩采用的不是中國古代的詩歌形式,但確實具有中國古代詩歌的韻味。
雷克斯羅斯學習杜甫和中國古代詩歌,將其運用于自己的創作中,在美國詩壇中別開生面,獨樹一幟。麥克魯爾、弗林格蒂、金斯伯格和斯奈德等一批青年詩人從他組建的“六藝廊”進入美國詩壇,都成了美國著名詩人。因此,美國詩評家埃利科特稱贊他“可能是美國現有詩人中最偉大的一位”,斯奈德稱他為“偉大的教化者”。
(作者:劉永清,系中南民族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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