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州,雕琢的時光

洮岷花兒會 攝影 徐卓
岷州,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岷州,多少次在書卷里與你相遇,在花兒里與你親熱,在當歸的馨香里與你纏綿,在包容冰老師的詩歌里觸摸岷州,卻一直無緣走近。
油菜花開了又謝,漫山的“花兒”會組織者一次次送來熱情如火的請柬,我終于踏上了這片神奇的土地。
塵封的記憶
飛機在石家莊騰空的那一刻,塵封的記憶大門隨之洞開。
五十年代,我的父母在北京氣象學院畢業,放棄留在北京工作的機會,響應國家的號召,支邊去了大西北,把大好的青春無怨無悔地獻給了邊遠貧瘠閉塞荒涼的甘肅。
從此,父母的半生都是在思念和牽掛中度過。
因為父親是獨生子,年邁的奶奶需要照顧,在我十七歲那年,父母調回河北老家,我們兄妹也隨之離開了第二故鄉。在甘肅時,沒有感覺到它有多美,冬長夏短,被沙塵暴肆虐得人和景都是土里土氣。可是,當我們要離開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時,內心就像被撕裂一般的疼痛。記得離開甘肅的前夕,我和姐姐久久地在黃河邊坐著,看著波濤起伏的河面發呆。
“姐,我舍不得離開,看不到黃河,我難受。”
“芳芳,老家沒有黃河,沒有青山,我也不喜歡。”……
我和姐姐在黃河邊巨石上癡癡地看著、聽著,多少次淚水迷糊了眼睛。
離開故鄉的前夜,明晃晃的月亮把大地照得雪白,就像貝多芬創作《夜光曲》的那襲月光。我和姐姐在氣象局大門外的小橋上靜默著,凝望著遠處的烏蘭山頂上的皓月,聆聽著不遠處的黃河沉悶的喘息。
也許是那晚的火炕燒得太熱,我和姐姐烙餅一般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外屋的座鐘已敲了兩下。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墻上,就像一道奇異的時光隧道,這是在甘肅度過的最后一夜,我恨不得扳住時鐘的腿,不讓它奔跑。
第二天,爸媽的同事朋友,我們的同學伙伴都去火車站送行,握手、擁抱……列車帶著我們越去越遠。
人在路上,夢在前方
蘭州的天空湛藍如洗,有著寶石的清透與炫美,潔白的云朵仿佛跑到天上的羊群,悠然地飄著,引得心兒都隨著它顫悠呢。清新的空氣仿佛被濾過,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那一刻,我像個貪吃的孩子。這是離開甘肅三十三年以后第一次在冬天回來,溫馨又親切,熟悉又陌生。
《岷州文學》會議組派劉文珂老師帶專車走了七個小時的山路來機場迎候大家,真誠熱情的問候瞬間驅散旅途的疲憊,雖然初次相見,卻讓我們感受到春天般的溫暖。
值得欣慰的是,老哥開車來看我,在停車場,他給我打電話,讓我轉身,我驚呆了,他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如夢似幻,呆呆地看著他,情不自禁地歡呼著去握手。
老哥知道我喜歡吃靖遠的羊羔肉,要了一斤,他已吃了飯,陶醉地看著我大口大口地吃著,眼里滿滿地都是幸福。
從蘭州機場到岷縣有七個多小時的車程,大巴車搖搖晃晃在群山峻嶺盤行,安靜地注視著窗外光禿的山丘,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思緒在時間的流里游走。
當歸花兒開
“當歸!”當我輕聲默讀這兩個字,久居異鄉的游子心里會不由自主泛起漣漪。
童年時,我家在渭源,氣象局周邊的農田基本都是當歸,每天穿梭在碧綠的當歸田里,嗅著當歸那獨有的藥香,很是愜意。摸摸青碧的葉片,就像摸著大地的耳朵,總想貼近它,聽聽它的心聲。盛夏,當歸開出了白色的小花,采一朵放在掌心細細端詳,素雅小巧,就像低首含羞的鄰家阿姐。媽媽告訴我,不要踩踏當歸,土里孕育著小寶寶呢。于是,我每天都要跑到當歸田里,看看它的小寶寶是否出世,每天都要和當歸說說悄悄話。
渭源的夏天很短,剛換下裙子,就穿上了薄棉衣。落葉時節,當歸葉片變得枯黃,終于到了收獲的季節。農人全家老小都聚到田野里忙活著,終于看到了成堆的白白胖胖的當歸寶寶,一串串,一堆堆,小山一般堆在地頭,農人說著笑著,干得更歡了。我和姐姐提著兩個當歸,圍著爸爸媽媽笑啊,轉啊。
有當歸,媽媽就喜歡做魚燉肉,我和姐姐美美地吃著,像小竹筍般努力躥高;有當歸,爸爸媽媽生活更有勁了,帶我們去爬老君山,給我們打野雞、采蘑菇;有當歸,老家的奶奶姥姥身體安康,爸爸媽媽就多了一份安心。
流珠的河
洮河是岷州的母親河,是黃河上游的一大支流。
據《洮州廳志》記載:“洮水源出西傾山之北,地高流激、冬不易凍,激為冰珠。”碧綠的洮河仿佛仙子的秀發,輕柔飄逸,流淌了千萬年,黃土高原獨特的地理位置形成與眾不同的洮河風光,尤其那帶有神話色彩的洮河流珠奇觀更是令人神往。
岷州氣候寒冷,一進臘月,洮河兩岸的游人接踵摩肩,游人們不遠千里慕名前來觀看難得一見的奇觀“洮河流珠”。洮河東西兩岸被厚厚的冰層覆蓋,夾著玉帶般的河水,蜿蜒跌宕,浪濤怒吼著奔涌遠去。粼光閃爍的河面上,各種鳥兒自在翱翔,羽毛紅艷的鳥兒仿佛天空撒向大地的相思豆。
河面布滿晶瑩剔透的玻璃球,碧綠晶亮,就像撒了滿河的珍珠,在陽光下發出炫目的亮光。冰球翻滾著,撞擊著,發出悅耳的叮咚聲,仿佛仙子撒下的萬斛瑪瑙。如果你幸運地趕上這千載難逢的景觀,請一定掬一捧流珠,在陽光下細細端詳,珠圓玉潤,光潔晶透,冰珠在掌心微微顫動,就像一個個小精靈在與你對視。如果把這捧冰珠拋灑在冰層,你會聽到玉磬般此起彼伏的美妙弦音,空靈清脆的聲音撞擊著你的心扉,讓你如癡如醉,不得不感嘆造物主之神奇。
清代詩人陳鐘秀寫過贊美洮河流珠的詩:“萬斛明珠涌浪頭,晶瑩爭赴水東流;珍珠難入俗人眼,拋向洪波不敢收。”
精美洮硯會唱歌
洮河碧綠如綢清潤甘甜,不但養活了這方生靈,還給這里滋養出無價寶——洮硯,洮硯是中國三大名硯之一。
硯臺歷史悠久,見證了中華數千年的文明傳承,學習中國的古老文化,繞不開對硯臺的研究,岷州是洮硯的產地,有著千年的歷史,從舊石器到新石器,時時閃動著洮硯的身影。
岷州的硯臺從顏色上分大致有鴨頭綠和鵝肝紅兩種。這里的山石汲取了日月的精華,得到碧綠的洮河水億萬年的浸潤,有了玉的溫潤和水的靈秀,經過工匠巧奪天工的雕琢,終于變成妙不可言的洮硯,一年年、一歲歲陪著苦讀的才子走出岷州,走向京城,走向歷史的書頁,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拂去歷史的塵埃,你會看到從古至今,岷州的書畫,岷州的狀元,在中國的歷史有著不可小覷的分量。造物主給物華天寶的岷州豐厚的贈禮,勤勞樸實的岷州人給上蒼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在“花兒”的歌海里
花兒是山歌的一種,亦叫“山曲”“少年”“野曲”,適合田間地頭勞作中演唱的小曲。它誕生于一千七百多年的西晉永嘉末年,其祖源《阿于歌》,由鮮卑族慕容部創作,傳至隴上今甘肅岷縣一帶的吐谷渾部落,被廣泛傳唱。岷州二郎山五月十七花兒會最早源于岷縣的祭神賽會,據考證其形成時間為明代,參與民眾達十萬余人,是國家級非遺項目。此刻的二郎山成了花兒的世界,人的海洋,從山腳至山頂歌子海潮般涌動著,來自岷州各地的民間歌手五個一伙,十個一群,對歌賽花兒。置身于情歌的海洋,你會不由自主還原到最初的自己,放開喉嚨高歌一曲,熱辣的歌聲仿佛冬日的暖陽,喚醒沉睡的情感,被花兒撫慰過的心靈柔軟豐盈。
岷州花兒的歌詞非常有趣,都是鄉間俚語,尤其善用疊詞和比擬,卻形成了岷州花兒獨特的語境,把熱辣、纏綿、執著的情愛推到極致,再用高亢尖銳的嗓音唱出來,即使再堅硬的心腸,也會為之顫抖。
花兒是有翅膀的彩陶,它隨著洮河漫游,一些沉在河底化成青玉般的洮硯,寫出不朽的文字,還有一些走向河岸隨著青草四處漫步,走累的花兒坐在黃土梗上歇腳,化成當歸迎著陽光詩意生長,給了這方生靈神秘的智慧和力量。
遙望岷山
雄偉的岷山,不僅僅是一座常年積雪不化的高山,更是人們心中的豐碑。“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說起岷山,人們腦海里首先閃現的就是毛主席的這首詩。岷山,是華夏兒女仰望的神山,它的偉岸,它的神秘,無不令人神往。
當我迎著冬陽張開雙臂撲向岷山時,我看到一朵朵祥云在升騰,山頂那皚皚白雪仿佛潔白的哈達,雙手向上虔誠地叩拜,仿佛接過雪山賜予的哈達。高聳入云的岷山在這里屹立了億萬年,見證了無數興衰,風起潮涌,云卷云舒,有些人秋葉般飄過,有些人卻銘刻在岷山的靈魂里。岷州、哈達鋪、臘子口,這里有詩情,有畫意,更生長著紅色的種子。
在岷山,在臘子口,在哈達鋪,腳步輕輕,我的靈魂走在朝圣的路上。紅軍在這里休整,洮河、洮硯、彩陶、岷歸還有岷州花兒,一點點、一絲絲、一縷縷融入紅軍的血脈里,終于錘煉成一支顛不垮、砸不爛的鋼鐵隊伍。
我的詩和遠方
這里有我的詩和遠方。
闊別甘肅三十余年,夢里夢外都是它。
一次次踏上這片土地,一次次揮淚別離。家人朋友一次次問我:為什么為什么一定要去甘肅?一年年候鳥般樂此不疲地回歸著。遠在天邊的黃土高坡留下了我的童年、少年,有我一生追逐的夢想。
岷州備受老天爺的獨愛,青山秀水,生長著畫意,流淌著詩情,這是一個來了就舍不得離開的地方。
青山一道同風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胡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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