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鳴如生命的音符
在我的記憶中,一輩子與莊稼為伍的父親,養了三匹馬。
第一匹顏色全黑,性格溫順,從不欺負老人和小孩,也不同其他同類發生不愉快。
忙時,它是父親的好幫手,幫父親耕地,把一年的莊稼全運回來。空閑時,它是我的好伙伴,由我把它牽上村子對面的山坡去吃草。它是我記事起記住的第一匹馬,也是父親第一次借錢買回屬于自己的家庭成員。它不但幫父親種收莊稼,還為生活緊張的家庭生了幾頭小騾子,增加家里的經濟收入。
時間在飛逝,馬兒越來越老,最后,它馱不動莊稼耕不動地了,父親不得不把它賣掉。記得那晚在馬圈里,我抱著它的脖子偷偷哭了半晚上。那時我恨父親太無情,要把為自己幫了大忙的馬兒賣掉,但我無能為力。第二天,馬兒被帶走后,父親坐在馬圈里,抽了一早上的水煙,那時,我不知道父親的內心,也不理解父親對馬兒的感情,他和馬兒是相處時間最多的。后來我漸漸長大,理解了父親并不是薄情寡義之人。
過了一個星期,我中午放學回家,發現父親又在馬圈里忙碌,我來不及放下書包,直奔馬圈,發現圈里多了一位新成員。那是一匹剛出生一年的小馬駒,一身鐵青的顏色,看起來很調皮,不配合父親給它梳理,父親靠近時,它就豎起耳朵,后腿彈起。是陌生還是脾氣大,總之,感覺這匹新來的馬兒讓膽小的我害怕。
時間在忙碌中匆匆走過,又一年夏收最忙的季節到來了,太陽像火炙烤著大地,金黃的麥粒在風中來回舞動著,有些或許是太胖,害羞地低下頭。又該是馬兒出力的時候了。
父母親連續割完麥子,麥捆在地里又曬了幾天,那么多的麥子,我知道,都要讓這匹幼小的馬兒馱回,看著烈日下它馱起那么多麥子,真讓人心疼,有時它也會耍耍小脾氣,不聽父親的話,又欺負我,跟那匹黑馬的性格完全不一樣。
有一回,它馱著麥子,我在前面牽著,父親也背了一些麥子。可能是累了,走到不太高的崖邊,它猛然間起身一跳,背上的麥子滾落在水溝里,麥子被弄濕了,麥粒被甩了出來,又加上在狹窄的水溝,脾氣大的父親開始罵我,又從身邊的槐樹上折了一根棍子,打了馬兒一頓。那時。我恨父親又恨馬兒。掉下去的麥子抬不上馬背,一個早上的時間全在水溝里。
我上初中時,馬兒也老了,脾氣大不如以前倔強,除了跟父親耕地馱東西在一起,其他時間都是我放學回來帶它去山坡上吃草,漸漸地,我喜歡上了它。但它真是耕不動地馱不動莊稼了,父親又計劃著要賣掉它。這回,我提意見,不要把它賣了。父親同意了,村子里一位好心人收養了它。剛去的幾日,它掙斷韁繩又偷偷跑回來,前面怎樣用力拉,后面怎樣趕,它都不回去。那匹馬兒最后老死在收養了它的那人家里。
這匹馬走了以后,父親幾天沒吃飯。
冬天到了,雪花紛紛揚揚飄灑著。我高二回家時,發現父親在馬圈旁又變得勤快了。我放好自行車,朝馬圈跑過去,一匹黑里帶白的小馬駒在圈里吃草。我高興極了,去摸摸它的耳朵,摟摟它的脖子。
這匹馬兒,跟第一匹馬兒一樣,性格溫順。
這匹馬兒陪父親忙完生活最艱難的日子,父親年齡大了,所有的力氣活都由這匹馬兒來完成,耕地馱回莊稼,每天忙碌。由于我在外地讀書,跟它接觸很少,只在放寒暑假時待在一起,每次回家時,只要聽到我的腳步聲,它就在圈里嘶鳴起來,像在給我打招呼。
尤其在暑假時,忙完夏收耕完地,我就去放牧,它在前面走著,我在后面拽著它的尾巴。它很聽話,在溝里吃草,我背著背簍給它尋找晚上的夜草。它從不亂跑,直到天黑,我割滿一背簍草,它也吃飽了,我和它趁著月色回家時,又有涼風陪伴,感覺多么溫馨。
我大學畢業,馬兒老了。父親這回干脆沒賣掉,雖說它耕不動地馱不動莊稼,但父親依然每天按時給它添草、給水喝。
在一個冬天剛剛來臨的下午,馬兒在圈里站不起來,草也不吃,水也不喝。晚上,它閉上了雙眼。它永久地離開了我們,這次,父親大聲哭了,我也情不自禁地流下熱淚。父親沒賣掉馬兒的尸體,而是把它葬在了我家的蘋果園里。
生活一直走著,帶走我的青春,卻帶不走我對三匹馬兒的懷念。童年的無憂無慮,少年時的快樂,都與馬兒有著不解之緣。那碧綠的山坡,童年的笑聲,懵懂時期的沖動,像雨滴,沖洗著我靈魂的底片;像雪花,為我帶來又一個春天。
這一切,在我生命里,留下深深的烙印。是馬兒的一聲聲嘶鳴,如生命的音符,常在我心靈的琴弦上彈起。(喬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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