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筆記》:長白山的精魂
胡冬林著《山林筆記》 時代文藝出版社供圖
胡冬林的《山林筆記》三卷本,注定會成為一部留得下來的生態文學和自然文學作品。那一年,我聽說了胡冬林突然去世的消息,覺得死亡有時候那么強橫,那么沒有道理,把冬林這么早就帶走了,因為我和他聊過,他還雄心勃勃地要再寫十多本書,還有很多計劃沒有完成。
我最早是從周曉楓那里聽到胡冬林這個名字的。在周曉楓的描述中,作家胡冬林簡直就是長白山的精靈,他像是一棵松樹成精了一樣地神奇:他能夠在長白山中根據各種別人看不到的細節,說出動物的蹤跡、狀態和植物的形態以及生長周期。然后,曉楓就拿出胡冬林剛剛給她發過來的一篇稿子。
我拿過來一看,是胡冬林寫的一篇非虛構文學作品,寫的是長白山里的大自然的故事。我一讀,就放不下,他能把長白山里的動物、植物、時間和空間寫得這么有趣,喚起了我當年讀一些北美洲的作家寫的生態文學的閱讀快感。
見到胡冬林那次,他穿著一件褪色的迷彩服,有些舊了,走路也不快,臉上有些歲月留下的溝溝坎坎,50多歲的樣子,不老也不年輕了,口音是東北人,手里老是拿著根煙,笑呵呵地和我聊了起來。
我才知道,他也上過魯院的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而且,他還是一個滿族作家。有人叫他生態文學作家、自然文學作家、兒童文學作家、長白山地域文化作家等。他曾經自稱是野生動物作家。他是吉林人,所以,他說起長白山的一草一木、動物植物、氣象氣候、離奇傳說來,都是如數家珍,非常會講故事。他說起話來,也是滔滔不絕。他最動人的舉動,是一個人在長白山的林場小鎮上住了5年多,跟各種林場工人、偷獵者、挖參人打交道,可以說經歷非常豐富,也歷盡千辛萬苦。
因此,他就是長白山的一個守望者,他愛著這片山林,也對破壞山林的人、不作為的管理者和一些偷獵者十分憤恨。前些年,他創作出《野豬王》《青羊消息》《約會星鴉》《蘑菇課》《狐貍的微笑》等多部有影響的生態文學作品,引起很大關注。
不過,冬林對自然文學和生態文學有著不同的理解,他說:“自然文學多為歌頌自然,謳歌花鳥樹木的文學,而生態文學,則帶有更多的批評和批判意味。生態作家必須站在野生動物的立場上寫作,更要以身作則,一方面是作家,一方面是戰士,不僅僅依靠文字,也要身體力行去守護一方水土,守護生態環境。在長白山的這5年多是我人生的大轉折,也是我創作的大轉折。這段時光是我的創作高峰,同時也是我人生的高峰。這段時間將寫作和我的生命融合在一起。我后來寫的散文都來自我在長白山上鮮活的體驗。生態文學寫作是我人生的支撐,它讓我的生活充實有分量。只要活著,我就會一直寫下去。”
胡冬林曾和我聊了很多關于長白山的故事。關于熊的,關于馬鹿、野豬的,關于偷獵者、盜伐者的,關于植物的故事等。我從文學寫作的角度,逐一分析這些題材如何寫、怎么寫,結構以及讀者感受等。我鼓勵他多多寫,盡快寫。因為我聽說他每天只能寫幾百字。聽了我的鼓勁兒,他立即就摩拳擦掌,說是要大干一場。我還告訴他,有的題材可以寫成系列兒童文學作品。胡冬林聽了,有點小振奮,但我感覺他似乎對掙錢也不是太熱心。
早在2008年的秋天,胡冬林就跟隨長白山林業科學研究所的專家王柏,進入長白山的深山老林里,專門研究、搜尋、考察當地的野生蘑菇。那一次,是胡冬林在長白山里專門上的一堂蘑菇課,現場教學,實地勘探,樣品都是真的,現發現、現研究、現指認、現熟悉。在那個秋天里,胡冬林認識了100多種長白山里的蘑菇,還認識了長白山里的180多種鳥以及幾百種草本、灌木、喬木植物,收獲巨大。
胡冬林算是“文二代”,他的父親是詩人胡昭,所以他的文學才華有遺傳的因素。他敏感,正直,熱情,相信文學的力量,相信心靈世界的廣大和精神生活的純美。
詩人邰筐告訴我,每一回胡冬林上長白山,“都要套上一身舊迷彩服,背一個帆布兜子。兜子里裝有必帶的幾樣東西:帳篷和高瓦數的手提礦燈是必需的,因為碰上大雨天或者黑夜回不去,隨時可能要在野外安營扎寨。相機是必需的,每次出去,他都能新拍到一些沒見過的植物、蘑菇、昆蟲的圖片,七八年下來,他已積攢了幾萬張。望遠鏡也是必需的。筆和本是必需的。隨身帶的還有一個不銹鋼杯,用它來裝山泉水喝。當然還會帶適量的咖啡、干糧、水果、香腸以隨時充饑和補充體力。槍和刀,胡冬林是決不會帶的,他不僅僅是一個環保主義者,而是一直把森林里的所有動物、把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都當成朋友看待,決不會去傷害它們。”
胡冬林長期追蹤和保護黑熊、馬鹿等野生動物。據他告訴我,目前長白山北坡僅存黑熊30頭左右,即使這樣,也曾有人偷獵黑熊。
長白山是胡冬林的心靈之家。他說,在長白山里的一條潺潺流動的河邊上,有一棵直徑一米多的圓盤形的樹根,就像一張天然的桌子那樣等待著他坐下來寫作。他又找了一個原木轱轆當凳子,每次進山,他就找到這里,以天為屋頂,大地為客廳,在這個天然的圓形寫字桌上,他揮筆寫下了很多作品。有一陣子他幾乎每天都要走40分鐘山路,來這里當專業作家寫作。他在這里靜靜寫作的時候,鳥鳴、山嵐霧氣、陽光包圍著他,還有高山鼠兔、褐河烏、棕黑綿蛇、鴛鴦、麝鼠、花尾榛雞和狍子,會不時地從他身邊走過,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訪客,而他也真的變成了這里的主人。
現在,時代文藝出版社推出他的三卷本《山林筆記》,讓我們看到了他那些年守護、深入、書寫長白山的日日夜夜的記錄,注定會成為一部留得下來的書。胡冬林曾告訴邰筐和我說,他多年以來寫下的很多森林筆記,將是他留給后人的最珍貴的財富。他多年來保存下來的各種剪報和隨手記在紙片上的各種資料和筆記,已經裝滿了兩個大皮箱,這些還有待整理。他有很多筆記本,他曾經拿出一本讓我翻看,里面似乎比較沒有章法,但是卻像一片森林的生態系統那樣,生機盎然。另外,胡冬林還有別的寶貝:30多年以來,他收藏了長白山一帶的自然生態以及東北民俗、地方志等地域文化、地理歷史類書籍2000多冊,希望能夠繼續發揮作用。
冬林已經魂歸山林,他是長白山的精靈,已經與山同在。而我們通過他的文字,仍然能夠感受到他的生命體溫和熱情的話語,還有他的音容笑貌。他未竟的事業,也會有人繼續去完成。而他留下來的豐沛而多樣的文學作品,是當代生態文學和環保文學的重要收獲和巨大財富,我們還要不斷地解讀。(邱華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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