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塑造故鄉的“語法空間”
——訪詩人扎西才讓
扎西才讓
藏族作家,甘肅甘南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曾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散文選刊》《詩收獲》等轉載并入選多部年度作品選本。作品獲敦煌文藝獎、黃河文學獎、海子詩歌獎、三毛散文獎、梁斌小說獎、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等獎項。著有詩集《大夏河畔》《當愛情化為星辰》《桑多鎮》,散文集《詩邊札記:在甘南》,中短篇小說集《桑多鎮故事集》。2017年,被甘肅省委組織部、宣傳部、省文聯授予“第四屆甘肅省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榮譽稱號,先后兩次入選甘肅詩歌八駿,2019年又進入“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之星”,以基層作協會員代表身份參加了第六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會議。
“若我像螻蟻生活于草底,將能目睹圣僧的袈裟也遮不住的日出;若我睡在地底下,也能在漸漸喧囂起來的世界里,聆聽到大地的清吟……”
這首《草原清晨》來自我省詩歌八駿之一——扎西才讓。他的詩集《桑多鎮》于今年8月榮獲了第十二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
也許有的讀者有所不知,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是與包括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和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在內的我國具有最高榮譽的四大文學獎。近日,記者采訪了藏族詩人扎西才讓,來自甘南的他骨血里帶著藏族的浪漫與豪放,黝黑的臉上印著高原烈日親吻的痕跡,而陽光般的笑容仿佛帶著熾熱的光芒,逼退了一切陰霾。
據扎西才讓介紹,他的文學創作,與一個叫羚城的小城有關,羚城意思是羚羊出沒的地方。羚城雖然聽起來陌生,其實就是甘肅省的合作市。“羚城的原居民是本土藏人,后遷來了因戰事而遷居來此的河州地區的漢人和回民。再后來,僧侶道人、游醫工匠、各族商戶等也紛紛匯聚于此,形成了各種不同的文化相互交融的格局,使得這座高原城鎮,蓬蓬勃勃地發展起來,成為藏地有名的旅游勝地。而我筆下的桑多鎮的母體,就是她。”扎西才讓說。
青年時期,喜愛文學的扎西才讓深受艾略特、聶魯達、惠特曼、泰戈爾等文豪的影響。他說:“國內詩人,我比較喜歡昌耀、葉舟和阿信的作品。而藏族民歌和格言(如《水木格言》等)對我的寫作,也有直接的影響。作為一個藏族作家,藏族傳統詩歌里擅長的賦、比、興等手法,在我的寫作中也使用得比較多,尤其是藏族史詩《格薩爾王》,讓我學會了在詩歌中如何敘述、如何描寫、如何抒情的技巧。”
1999年,扎西才讓寫了三首詩發在《詩刊》。其中一首名叫《啞冬》,里面寫到一條名叫桑多的河。扎西才讓告訴記者:“那時,我還沒有要寫桑多鎮的打算,只想寫甘南的某一條河,在我的想象中,這條河應該有歷史,有使命,有藏地屬性。但由于工作繁忙,與河有關的詩歌,寫得很少,究竟寫哪條河,始終沒定下來。我曾考慮過寫流經甘南的黃河和白龍江,但總覺得不適合,因為黃河在瑪曲,白龍江在舟曲,離自己太遠,有一種疏離感,不好描寫。所以這個計劃暫時擱置了,但我心中一直在醞釀著、等待著、尋找著……”
2017年,當了幾年漢語言文學老師的扎西才讓離開學校,到當地的文聯任職。閑暇之余,他很愛翻地方志書。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讀到了民國史學家張其昀編著的《夏河縣志》。扎西才讓難掩如獲至寶的心情:“作者用大量的筆墨,寫到夏河縣的最重要水系——桑曲,以及與這條河有關的夏河縣的歷史、氣候、地形、生物、民族、農業、林業、畜牧、礦產、商業、交通、政治和宗教。那些簡潔、準確又優美的文字,深深地吸引著我。一條我身邊的河流,在他的筆下,就是個自成體系的世界。我暗暗下定決心,我也得寫桑曲,得傳承他的理念、繼續他的抱負。”于是,在當代,在藏地,在一個藏族詩人筆下,“桑多河”的雛形初現了,并且逐漸面目清晰地呈現在讀者面前。
有了“桑多河”,自然就有了“桑多鎮”。扎西才讓說:“在我看來,河,是流動的生命,是帶狀的歷史,是散點式的民俗。鎮,則是生命的焦點,是凝固的歷史,是民俗的萬花筒。一條河,一個河流源頭的鎮子(桑多的藏語意思是大夏河源頭),就逐漸形成了我的文學版圖。”
從2015年始,扎西才讓開始著手精心打造與此河此鎮有關的文學世界,這個文學世界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一個藏地甘南的‘語法空間’”。為了使筆下的桑多鎮更豐富、輻射面更廣,扎西才讓甚至以甘南州其他七縣的部分小鎮(如拉卜楞鎮、郎木寺鎮、尼瑪鎮、柳林鎮、新城鎮等)作為參照的對象,既關注它們的共性,又擇取它們的異性,試圖在尊重基本史料的同時,建構出文學意義上的藏地小鎮史,給讀者呈現出一座真實、陌生又奇異的紙上城邦。
繼在《詩刊》發表《啞冬》后,扎西才讓的文學思潮一發不可收拾,陸續在《詩刊》《民族文學》《星星》《散文詩》等雜志上發表了《我覺得寂寞》《雪山的思考》《我的另類生活》《草原上這個寧靜的小鎮》等作品。自2012年開始,扎西才讓在《飛天》《青年作家》《中國詩人》《詩歌月刊》《上海詩人》《星星》《十月》《散文詩》《詩探索》等雜志上發表了《我的山谷》《羚城曲》《羚城十四行》《羚城》《羚城曲》《牦牛頭骨》《雪域·萬物生》《桑多鎮詩鈔》等作品,“桑多河畔”系列作品呼之欲出。 2015年—2017年,隨著在《詩刊》《詩選刊》《中國詩歌》《黃河文學》《草堂》《飛天》《民族文學》《詩探索》《臺港文學選刊》等雜志發表了《高原月》《那年那月的殘酷游戲》《黑鐵鄉村》《桑多鎮》《桑多魂》《甘南夜話》《桑多河畔》《渡口》《桑多鎮秘史》《阿卓》《聽說你要去桑多鎮》等作品,這時候,扎西才讓就已經勾勒出了“桑多系列”的基本雛形。
除了詩歌作品外,“桑多”題材的散文和小說的寫作,也在同步進行。2016年,《文學港》刊發了扎西才讓大約三萬字的散文《詩邊札記:在甘南》,其中有一半的篇章就是“桑多”題材。“桑多”題材的小說創作,也有收獲。短篇小說《達珍》,刊于《芳草》雜志,后來被選刊轉載。之前,《西藏文學》也刊發過《來自桑多鎮的漢族男人》,被轉載。這些作品,都是“桑多”題材,扎西才讓都收入到自己的中短篇小說集《桑多鎮故事集》中了,這本小說集也入選了2019年《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之星叢書》。
扎西才讓總結道:“這些作品都以青藏高原上的藏地小鎮——桑多鎮為故事發生地,以上世紀90年代至今為時間段,通過塑造桑多鎮的一系列人物形象,集中呈現了桑多人對世界的認知,對人生的看法,對生存價值與生命意義的反思。我的想法,就是想借這些小說,來探究深藏在人性中的幽暗與光明。”
2018年—2019年,在長達一年半的時間里,扎西才讓在一個藏族村落駐村,做精準扶貧工作,這段經歷也對他的創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和創作源泉。他說:“在田間地頭,在高山牧場,在村落莊院里,頻繁地接觸,使我從村民的身上,感受到或豪邁或含蓄、或陽剛或陰柔、或熱烈或安靜的生命的氣息。這氣息是如此明顯強烈,小時候我感受不到,也不曾體驗,而今我意識到,他們始終這樣真實而堅韌地生存著,其此起彼伏的呼吸,若有所思的眼神,濃郁腥味的汗氣,甚至或高聲大嗓或低沉嘶啞的聲息,都讓我覺得:他們要走進畫布,走進文學,走進電影,走進歷史文化的長廊,在中國文學人物群像譜里,留下他們濃墨重彩的肖像。這使我更清楚了今后的寫作方向,明晰了我的作品應該呈現的內容。我分明地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擔:做一個有擔當的作家,用文字來塑造桑多人的形象,勾勒他們的歷史,釋放他們的愿望,觸摸他們的靈魂。桑多題材的創作,其意義莫過于此。”
回顧自己的寫作生涯,扎西才讓感慨地說:“青年時期的寫作,我癡迷于對自身生活特別是愛情生活的展現,覺得人世間最美好也最痛苦的,莫過于愛情了。歌頌地域和民族文化時也一樣,走的是籠統的、單純的、直接的路子,仿佛一個在狂野上橫沖直撞的醉漢。隨著歲月的磨礪,我從一個相對狹隘的創作領域拓展為人類社會觀察者的時候,我才真正感受到寫作的重要性。自從解決了‘寫什么’的問題后,慢慢地,我在紙上,用文字畫出了雪山之下、長河之畔的桑多鎮。我寫作時的聚光燈,不再僅僅聚照我自己,而是更關注他人的世界:他們在干什么?他們在想什么?他們試圖保留什么改變什么?他們的命運,是否關系到更多的民族?他們的努力,是否影響并改變著人類的生存?就這樣,我用自己的作品,對桑多河畔的藏區村落作了深描,把小鎮居民——桑多人的生存狀貌,推向了可敬的讀者。”
近幾年,扎西才讓正在投身于新詩集《甘南簡史》的創作。他說:“這是一部以詩歌的方式來講述甘南州從古至今的歷史詩集,在體例上,我采用了編年體的形式,內容涉及到地方歷史的發展脈絡、重要事件和重要人物,呈現的是一位詩人在中華大歷史的長河里,如何回看、認知地方史的態度、感情和觀點。我希望這部作品,能為我的知天命之年,畫出完美的句點。”
蘭州日報社全媒體記者 華靜
相關新聞
- 2020-12-03《彭高棋傳》在蘭首發
- 2020-12-02異鄉人作客甘肅戈壁灘三十載:“此心安處是吾鄉”
- 2020-12-02科幻作家星河:科幻作品將逐漸從神秘走向寫實
- 2020-12-02《錢鐘書的學術人生》出版 首次公開一批書信、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