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邊邊 原名邊明麗,90后,出生于甘肅靈臺,現居青海。著有詩合集《見詩如面》第二季,出版小說《獨木人間》。
一
父親發來一張照片,告訴我老屋已被夷為平地。
大鏟車不費吹灰之力,二十年的老屋頃刻間成了一堆磚塊與散碎木頭,塵土伴著磚粉在空中揚起一層淺褐色的浪又緩緩落下。這讓我想起一個成語——塵埃落定。當最后一粒塵土落定的時候,老屋不復存在,目睹這一切的父母心中應該五味雜陳。
在一條公路面前,老屋也該是一粒塵土。只是這粒塵土承載了一個家庭二十年的時光,承載了兩個孩子的童年。
最后一次去老屋是和母親、嫂子還有牧白一起去摘梨,那是牧白第一次去老屋,也是最后一次。回家之后牧白寫了一組詩:落在地上的每一顆梨/都是她走散的兒女/無論多么殘破/她都會擦干泥土/把他們逐個帶回家,寥寥數語卻將一個母親形的象描寫得栩栩如生。一直以來,父輩對莊稼的疼惜絕不亞于自己的孩子,而對孩子亦像是侍奉莊稼一般。
那天母親站上搖搖晃晃的樹枝,小心翼翼地將梨子用帶把的長鉤一個又一個鉤進了她脖子里的袋中,再反過鉤子將裝滿梨子的布袋吊送到地下,牧白負責按住梯子,我和嫂子負責把梨裝進更大的蛇皮袋中,然后將布袋子又舉送給母親。等再往上,梯子的長度遠遠不夠,母親只得站上樹梢,樹枝在我們幾個的頭頂來回搖晃,瘦小的母親在一陣風中搖擺不定,但她始終專心摘梨。
人總是后知后覺的,比如孩子對于父母的情感。不成家,不當父母,永遠便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我想那天母親的心情是復雜的,曾經因為他們催促談對象矛盾頗多,可當我突然把牧白帶回家,她又開始擔心與糾結起來,幾乎所有父母都不能接受女兒遠嫁,但是所有父母都希望女兒能幸福。
那天晚上我和母親因為裝行李的事情鬧得很不愉快。母親要裝三箱梨,一箱給二娘,一箱給父親,一箱由牧白帶回青海。別說三箱梨,就是光帶自己的行李我都嫌麻煩,如果是我一個人回家,我基本都是來去空空。自從大學第一次離家,每次都會因為裝行李與母親發生爭執,因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所以我和母親的口氣都不是很好。
牧白一會兒出去幫母親挑梨,一會兒進屋安慰我。牧白告訴我,再怎么樣也是你們自己家樹上的梨,母親想讓大家都嘗嘗是對的,而且香蕉梨一熟就放不住了,等過了這個時間誰也吃不到了,那樣母親得多心疼。不得不說,在牧白的勸慰之下關于梨的氣已經消的差不多了。
在裝梨事件告一段落之后母親又從我的柜子里往出翻衣服,在她的心里那些衣服既沒有破也沒有爛,還可以穿好幾年。她甚至翻出我初中穿過的衣服,粉粉嫩嫩,上面還吊著金色的墜子。我不能接受成年之后母親依然用如此的方式對待我,也不能接受母親當著牧白的面如此翻我的柜子,所以特別生氣,跟母親大吵起來。
最終我還是沒有拿走一件舊衣服,不過到了第二天早上母親去送我們的時候兩個人又自動和好了,或許這就是血緣親情吧,不論怎樣生氣,過一夜所有隔閡都可以煙消云散。
至于那些舊衣服,它們的結局大概也會如老屋一般,在柜子里待了一年又一年,然后以某種方式消失,而不可否認的是總會有嶄新的事物來替代它們,所有老舊之物都被擱置在了某個地方。
二
老屋周圍有很多的樹木,洋槐樹、梧桐樹、楊樹、柳樹、椿樹、杏樹、梨樹、核桃樹等等。有些是鄰居家種的,有些是路邊長的,我最喜歡的要數梧桐樹。
梧桐樹長得粗大,一般要仰頭而視,而且它的枝干筆直如白楊,但最引人矚目的當屬它紫色的花朵。它的花像是一團紫色的鈴鐺,所以我叫它紫色的銅鈴,生在高處,又紫的高貴。陰雨天過后地面被鋪上紫色的薄毯。我之前詩里有一句:梧桐樹敲響紫色的銅鈴。寫得便是老屋的梧桐樹花串。
洋槐和梧桐差不多季節開花。但洋槐花以氣味奪人,不管白的還是粉的或者紫的,一串一串花穗子隨時像要掉落枝頭,即使不見其花,香味早已沁人心脾。在老家槐花可以做食物吃,把新鮮槐花摘下、清洗再瀝干,拌上面和調料,上鍋蒸熟即可。
一般最先開花的是杏樹,杏子是家鄉特產,又叫靈臺牛心杏或者靈臺大杏,是給慈禧太后進貢多年的貢品。因為外形像“牛心”以此得名。我從小喜食酸,所以杏子對我來說簡直是人間美味,包括日后買杏子、葡萄、菠蘿一類的水果我常常問老板酸不酸,老板一說甜我的心都涼了下去。
青杏可確實是酸,尤其是長到核桃大小的時候,杏仁還沒有成型,像是一灘清水,或者等杏仁已經半白,杏子上面染上紅暈的時候是最酸的時候。只一口就能把樹下的孩子吃成表情包,眉頭皺著,嘴巴咧著,好像要吃進去又好像要吐出來。這樣的酸杏子我一口氣可以吃好幾個。
等到杏子真正成熟,杏皮呈艷黃色或者橙黃色,靠近陽光的地方呈紅色,杏肉黃燦燦的,咬一口汁子從嘴角流出,酸中帶甜,可以站在樹下吃個盡興。吃完再拿塊石頭砸開它的杏仁,杏仁雪白,味道甜絲絲的。
等各種花開完,杏子吃完,就該吃核桃了。六七月的核桃還未完全成熟,但是對于孩子來說,只要能吃的,沒有什么可以逃過他們的嘴巴。地里的蘋果也是從一掛果就開始偷吃,菜園子里的西紅柿更是見點顏色就開始摘。半熟的青皮核桃又怎么能逃過我們的嘴巴。
吃青皮核桃有專門的核桃刀,它的形狀像一個迷你款小鐮刀,將刀尖插進核桃的根部,一般正好可以劃開一道口子,再旋轉一百八十度,青皮核桃便成了兩半,再順著核桃皮的邊緣再轉一圈,半個完整的果仁就到了手里。鮮核桃好吃不假,但是吃完整個手會發黑,暑假之后大家都頂著一雙黑爪子去上學,唯一可以加速它褪色的辦法就是多洗衣服。
老屋的核桃樹也不在了,但是去年的核桃母親還給我留著,年前的一包還沒吃完,她每次打電話都會問我核桃吃完了沒有,讓我趕緊吃,吃完她給我郵寄。
至于老屋的蘋果樹早在很多年前就枯萎了,不過后來統一規劃土地,整片整片都是蘋果樹,去年回家果園里的蘋果長得正好。
如今老屋沒了之后想必周圍已是光禿禿、孤零零的了。等到公路建起來,兩邊會被栽上兩排整整齊齊的未知樹吧。而那些早已蒼老的,長得毫無規律可言的樹木,都將不復存在。
以前只當人會老,卻不曉得,萬事萬物,都是從種子到幼苗,再從幼苗到壯年,又從壯年一晃就到了老年。
□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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