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筆記(節選)
閆秀娟,甘肅永登人,從事語文教學工作。文章散見于《北方文學》《青年文學家》等刊物。
據山民講,從這個山口一直走進去,會看到瀑布。
聽說有瀑布,我當即決定要去賞鑒賞鑒。
“路難走呦,遠得很哩!”伊打量我片刻,仿佛對我細腳伶仃的腳力有所擔憂,好心地提醒我。
仰望,太陽正是亮得晃眼的樣子,我想天還早呢,路遠怕什么?于是便躊躇滿志地踏上了山道,走幾步,轉身,伊還在原地屹立,仿佛為我的不知好歹發怔,我便笑著再問一句:“有沒有十公里???”“遠得很,石頭路,費人地很吶!遇見圍欄繞不過,記著翻進去,直走,穿過去!要沿著河右邊走,一直走到有個房子大的石頭那里,就不遠了……”
“記住了!謝謝你啦……”伊的厚道和熱誠,使我暗自感嘆了一路。
說是山路,其實就跟沒路差不多,大都是牛羊踩踏出來的,一直上行,好在河道就在不遠處,急切的水流聲響縈繞著,一點也不覺得枯燥。我走走停停,停下的原因也并非累,只是受了路邊野果的誘惑,采幾顆野山楂枸杞吃,酸爽又甘甜,倒也悠哉樂哉。
然而好景不長,約莫半小時后,連羊走出來的像路的路也沒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森林橫在前面,顯然,是右邊山上原始森林的綿延段,它很深幽,直接切斷了我的前路。對于這個障礙,因沒有聽到伊提起,我倒一時有點踟躕,是向林子左邊去找路呢?還是直接穿過去?左邊是河道,堆滿了嶙峋的亂石,水流很急,其實沒有立足的地方,所以沿著河道走,那簡直是想斷足??!于是我選擇了進入森林,踏著濕滑的青苔,受著死寂的氛圍的恐懾,盡可能快地前進。至于方向,只是一種本能,可能是進山多了,自然總結出一些經驗來。比如水的聲響,比如坡度的走勢,比如光源的所在,這些都如暗能量,是我大腦中賴以判斷方向的閃閃靈光。
穿過這片密林,瞬間走出了陰翳,眼前豁然開朗,使我得以重見天日的,不光是明亮的日光,還有大片的灘涂草地,刺玫、冬青和小檗一簇一簇鋪開去,向著遠處被山崖遮擋著的地方蔓延,那些藤類植物,像跳著搖擺舞的精靈,紛紛擾擾地纏繞出滿目的糾葛與浪漫,它們小小的花朵,妝點在這些灌木的各個位置,星子一般閃閃爍爍,使我的心清明而溫柔。
此景堪憐,于是我便盤桓了好一會,我想這世間花草有千萬種,而人們卻慣于欣賞那些名花異草,實在是一種不和諧的審美認知。大千世界的美,在于它的包羅萬象,在于它對于紛紛繁繁的存在的一種包容,正是形形色色的萬有,成全了自然的大美。具體到一株花,花有花的美,葉有葉的美,并不因花的嬌艷而棄除葉的存在,并不因葉的司空見慣而使花獨立于枝頭,葉是對花的成就,花是對葉的感恩,自然界無我無他,沒有分別心,有的只是互相成全互為表里共榮共生,這樣,才有了紛繁美麗和諧生機的自然。人間緣何悲歡?不正是人們的分別心使然嗎?人們把身份、職業、相貌、財富等等,當做一種理由,借以區別自他,而無視人格的建樹和完善,從不通過對自然之道的認識去改變觀念,去內化人格,卻總是對自我之外的人們充滿揣測或是指責,是多么的可悲??!
感嘆之后,我繼續向前,像是受著一種重返人間的喜悅感影響,我走得格外歡,手臂露出來的部分,被銀露梅的尖刺劃了好幾處,甚至在撫摸一朵花時,手指也被扎了一下,看來它們并不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啊,我暗自發笑。
走過灌木叢,繞過山崖,突然就被絆住了,我只顧著左顧右盼,沒料到前面驀然橫著的鐵絲網,差點撲倒。鐵絲網有一人高,右邊延伸到山上,望不見終點,我試著從左邊走,想找一條繞過去的路,走到頭,卻發現河道里都拉上了網,瞬間想起伊的話,原來這就是圍欄?。∫琳f要翻進去,穿過去!
于是盡量找鐵絲網松垮一點的地方,把背包扔進圍欄,再盡力壓低了鐵絲,費了點精力,總算翻了進去。這里可能是某個牧民的私人牧場吧,還沒深入多深,狗吠聲響起,循聲一望,居然是兩只藏獒,純黑的毛色,獅子一樣的大頭,正朝我呲牙咧嘴呢!還好,我看到了拴著它們的繩子,那繩子的一端,被牢牢固定在地上的兩個鐵樁子上。
要前去,必須得經過它們的領地,如果選擇繞開,向右只能爬到山上,進入林子,躲開它們的視野再前進,向左,我知道無路可走,除非跳河!飛速地在腦子里盤算了一下我的腳程和時間,我想我是不能再耽擱了,再說也難保我進了林子,這兩只藏獒就對我善罷甘休,萬一它們惱羞成怒掙脫了繩子追過來呢!我決定直面它們!
“你好!別叫了!”一邊試探著走,一邊向它們打招呼。它們聽見我的聲音,叫聲遲疑了一下,甚至它們還面面相覷了一番,緊接著又合力叫起來。
“你們好!別兇我了!乖乖地,聽話?。?rdquo;我小心翼翼地繼續靠近,為了表示我無惡意,我還特意攤開了我的手,向著它們那碩大的頭顱上咧著的嘴巴示好。這一招挺管用,它們停止了狂吠,互相對望后,再看我時竟然和藹了很多,一只狗順勢坐在了地上,站著的那只,雖然還是在叫,但那叫已經不是連續的氣焰很高的那種,而是類似于聊天一樣的,叫一下,停幾秒,看我的反應,再叫兩下,我知道它們還心存顧忌,于是很和緩地繼續跟它們說話,告訴它們,我不是來侵犯的,我是路過這里,要往前面去。我就這樣一邊做它們的思想工作,一邊慢吞吞地走過了它們的領地。
狗這種動物,通人性,你若是友好,它們也會很禮貌溫馴,你越是張皇失措,或者兇神惡煞地叫,它們就會越認為你是壞人,而如果你跑,它們必定會窮追不舍,因為它們料定你心虛!
我就這樣一直走出了那兩只藏獒的視線,其間回顧了幾次,它們早已經臥在地上了,兩顆大頭倒是不約而同朝著我,我知道它們的眼睛肯定睜得很大,它們一定是在注視我這個過客。走到圍場盡頭時,又出現了鐵絲網,還是翻過去,向前進。
看看時間,我已經走了兩個小時了,怎么還沒見伊說的房子一般大的石頭呢?想起伊的這個比方,很好笑,房子有大有小,樓房是房子,四合院是房子,氈房是房子,茅草房是房子,房子一樣大,具體是多大呢?嘿嘿,伊的描述終歸是畫餅一般,不聞實質不得要領,大石頭,倒是見了好幾個了,可瀑布在哪里?只好再走吧!
伊局限于自己的認知水平,給我所提供的信息,畢竟有限,就像圍場,伊只說要翻進去,并沒提到里面有藏獒,可能伊認為那是小事,在伊的心里,可能覺得翻圍欄對我來說才是難以做到吧!河道里那么多石頭,伊說房子大的石頭,也是留下了無窮的想像空間,這正是不確定的說法給人留下的希望,因為我要是看見大石頭,就停下,就去固執地比劃石頭的大小而不去趕路,那么,瀑布我是絕對見不到了,正因為房子大的石頭的不確定性,才使我在走過那些大石頭時,沒有耽擱,因為我想,伊所說的大,一定是超乎尋常的大,伊連藏獒都可以忽略不提,特意聲明這一點,那肯定是大的不同凡響,那么,就必須再走!
□閆秀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