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新與舊
老家長橋,雖是偏居閩南一隅的小山村,卻是個開放時尚的地方:城里流行的街舞、煙花、廣場舞,這邊都有;城里沒有的“燒塔”“跳火把”“攻炮城”,我們有。我們村還保留著幾近失傳的閩南民間習俗“輦藝”。然而花樣再多,過年到宗祠祭祖的習俗從未改變。
宗祠名為文英堂,是閩南地區典型的二進式石頭大厝,每進一廳兩房,兩進中間隔個深井(天井),中規中矩。雖沒有雕梁畫棟,但石埕、臺階、高高的木門檻厚重穩固。燕尾脊上的瓦片已經斑駁發黑,瓦縫間總有幾絲細草在春風吹起時倔強地給滄桑的厝頂描上幾絲綠意。
與其他宗祠墻上掛滿“文魁”“武舉”等牌匾,或是著官服的先祖畫像不同,文英堂只有層層疊疊的牌位在案上靜默著。不知是祖上從未顯赫過,還是我們的家風低調務實。我們所知道的是,與文英堂隔墻而居的“長”字輩叔公曾任市委常委,如今雖然已經退休,逢年過節返鄉還總是為老家的新農村建設出謀劃策。
文英堂設在祖厝第二進的廳間,兩邊的廂房分給了不知道哪一房的叔公。這些輩分老爸老媽還清楚,到我們這一輩已經傻傻分不清,只懂得見到老者敬稱“阿公”“阿婆”,至于是叔公、丈公還是舅公,是嬸婆、姑婆還是姨婆,好像也無所謂。到我們的子女那一代就更簡單了,曾祖及以上的不分男女都稱“阿祖”,牌位上的則多是“老祖祖”,至于老到哪一祖沒關系,都是我們的祖上。真要研究也可以,“長”“豐”“家”“敏”……看名字帶哪個字,就是哪一輩。即使一些父母取名隨意了,沒按族譜的輩分冠字,也沒關系,自家記著呢。
文英堂本是住在祖厝廂房的嬸婆在打理。叔公已經過世,孩子們都外出打工,嬸婆閑不住,好幾籠雞鴨,都在深井里放養著,弄得大厝里雞鳴狗吠,滿地的雞毛禽屎。大家都有意見,但礙于是長輩,不好說她。二弟是村支書,他有的是辦法。村里正在進行新農村建設,管線入地,路面硬化,可是衛生還不過關,剛好需要一個保潔員。二弟腦瓜子一轉,想到了嬸婆,安排她負責村里的保潔,一個月有上千元的固定收入,嬸婆沒空顧及她的雞鴨,就不再養了。天天在村上巡視衛生的嬸婆,一邊嘮叨著誰家不講衛生,一邊連帶著把文英堂也打掃得干干凈凈,真是一舉兩得。
過年前的文英堂,也要除塵,去舊換新。貼春聯是很重要的一環。堂上本來有固定的紅布對聯,上書:“積德累善大門閭,耕田讀書好子弟。”每年就是將紅布條清潔整理一下,可年久發黑,年輕人不喜歡了。我們家族風氣向來民主,年輕人喜歡鬧騰,只要不出格,長輩們都不過分干涉。“敏”字輩的堂兄弟們去店里挑了印刷的金字對聯,內容也很喜慶:“大順大財大吉利,新春新喜新世紀”,紅紅火火地貼在廳堂兩側的大立柱上,特別氣派。
貼了兩三年,二弟不滿意了,買春聯雖然省事,但缺少創意。二弟寫得一手好字,于是在案上鋪開紅紙,大筆一揮:“成事成名成偉業,立人立德立家風。”兄弟們都拍手叫好。二弟目光威嚴,掃過眾兄弟:“過完年,閑著少打麻將,都去老人協會好好練字。以后每年的春聯不許買,‘敏’字輩的輪流寫,誰寫得好、誰寫得孬,老祖宗看著呢!”村里利用老人協會的場地,辦了廣場舞興趣班,還有書畫班、曲藝班,平常老年人多,年輕人少。二弟這么一安排,村里那一眾小年輕只能乖乖去練字——誰也不想在老祖宗跟前丟人。
又一年的春節,二弟在村里搭起了戲臺,組織了鄉間春晚,除了越跳越火的廣場舞,侄兒在臺上玩RAP,女兒是小提琴演奏,三弟的小女兒,妝容精致,像個小人精,舞著水袖,有模有樣地唱閩南歌仔戲……
老一輩漸漸遠去,新一代已經緊鑼密鼓地登上歷史舞臺。
二弟這邊廂張羅著文英堂的春聯,那邊廂,村支部的特色黨建館有條不紊地布置著。作為紅色老區,又是扶貧示范村,村里有太多經驗、成果要展示。
一邊是宗族的血脈沿襲,一邊是紅色基因傳承;左手民族傳統,右手時代特色。傳統與現代的交織,在當代的新農村里得到了充分的演繹。
我們敬祖宗,拜社稷,除了血脈的綿延,還有親情的恒久;除了辭舊迎新,更有義不容辭的家國擔當。
故鄉,讓我們不忘昨日的來處,也認清明天的去向。(作者:王常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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