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梨花 滿路芬芳——追憶《驛路梨花》作者、作家彭荊風
2017年,中國作協主席鐵凝(左)看望彭荊風。資料圖片
2017年,彭荊風重返瀾滄江、西蒙佤山,追憶他年輕時工作和戰斗的往事。資料圖片
“一直想給您寫這封信,但遲遲無法動筆。每每面對電腦剛打出‘爸爸’兩字,眼淚便涌出眼眶,止不住地流。”
拿出春節前寫給父親彭荊風的信,彭鴿子有些恍惚。那些與父親共同經歷的困頓時刻、那些陪伴父親寫作的日子,如潮汐般重新涌現在腦海。
清明已至,郊外梨花盛開。“白色梨花開滿枝頭,多么美麗的一片梨樹林啊!”每到這個季節,彭鴿子都會想起父親彭荊風寫的《驛路梨花》。這篇小說1977年底首發于《光明日報》,后被選入全國初中語文課本,成為家喻戶曉的文學名篇,從此彭荊風也像梨花一樣在人們心中絢爛綻放。
芳菲依舊,物是人非。轉眼間,父親已離開兩年多了。“爸爸,我想你。”彭鴿子在信中寫道。她把無盡的思念傾注筆端,希冀用信的形式連通此岸與彼岸。
1、“為什么這么執著,因為文學是我的生命”
在彭鴿子眼中,父親是一個時刻與時間賽跑的人。
20世紀50年代,彭荊風就以短篇小說《當蘆笙吹響的時候》(電影《蘆笙戀歌》據此改編)、電影劇本《邊寨烽火》等享譽文壇,成為云南邊地軍旅文學的開拓者之一。80年代以來,彭荊風先后出版文學作品達30部之多。
彭荊風每天都有寫作計劃。他的書房里有張桌子,兩米多長,兩米多寬,上面滿滿地擺著長篇小說、報告文學、散文隨筆等作品。有時上午寫長篇小說,下午又打磨報告文學;今天寫散文隨筆,明天又開始寫短篇小說。只要是文學創作,他都會意氣風發,不知疲倦。
“父親除了必要的寫作采風,很少參加社會活動,每天都是一頭扎進書房寫作。他有心臟病,害怕哪天突然不行了,就再也不能寫了,所以要把時間搶回來。”彭鴿子認為父親就是一個長跑運動員,一直跑到生命最后的時刻。
“我這一輩子好像沒有其他娛樂,除了吃飯睡覺外就是寫作。”彭荊風生前打趣說,當年擔任昆明軍區宣傳部副部長時,工作很忙,他就早上6點起床寫兩個小時再去上班。
軍旅作家徐懷中與彭荊風是原昆明軍區文化部創作室的戰友,始終關注對方的寫作情況。徐懷中在追憶時感慨:“早年他被迫耽誤的時間太多太多了,已是年近半百,人生的緊迫感油然而生。他揮手之間,擺脫了內心的累累傷痕,急于要去發現生活中的美好,要去采擷邊疆社會進步的詩情畫意。”
由于不懂電腦,彭荊風寫作時,都是先寫好草稿,由彭鴿子打字錄入電腦,然后再打印成冊,由彭荊風修改。這樣來回反復,效率很低。80歲時,彭荊風學會了五筆輸入法,可以自己錄入一些短篇文章。
到了晚年,彭荊風寫作日程依舊排得很滿。寫完一篇,稍事休息,讀書思考,再接著寫第二篇、第三篇……生命最后的歲月里,他還寫完了4部重要作品:長篇小說《太陽升起》、長篇散文《初進佤山》、文學自傳《文學70年》和自傳《彭荊風》。
“為什么這么執著,因為文學是我的生命。文學延長了我的生命,讓我常青,我覺得很快樂充實。”這是彭荊風對自己一生文學創作歷程的注解。
2、創作的真諦是什么,他的回答必定是“生活,還是生活”
如果要問彭荊風“創作的真諦是什么”,他的回答必定是“生活,還是生活”。
20世紀50年代初,彭荊風在原云南軍區的《文藝生活》月刊擔任編輯。待了一年多時間,彭荊風覺得這里沒有生活,寫的作品也是聽來的。思來想去,彭荊風決定離開軍區去邊防部隊。
彭荊風經常隨同部隊活動于班同、圖地、打洛、班帥等拉祜族、佤族村寨。部隊在佤山的一些大部落分駐了民族工作組后,他又成了聯絡員。多數時間,他一個人背著一支卡賓槍、四枚手榴彈在人跡罕至的山路上行走。
高黎貢山、哀牢山、無量山、梅里雪山,以及滇東北烏蒙山系的峰巒埡口,無不記錄了他內心深深的震撼和無盡的遐想。高天流云,濃霧飛瀑,連同各民族質樸的語言與歌聲,古老而又富于神秘色彩的多種民風習俗,全部注入他的文章中。汪曾祺先生還專門題贈一副對聯給他:“心情同五柳,足跡遍三迤”。
“有這樣的深入生活條件,對我的寫作深有幫助。這也是后來的一些作家臨時去佤山采訪,所不能比擬的。我也從中感悟到,生活是極其豐富多彩,作家不僅要積極投入,還要在工作中加強了解,用心思考,才能夠比一般的人更全面、更深入地了解其中的特異之處。”彭荊風在文章中寫道。
電影劇本《邊寨烽火》原本是講佤族故事的。但當時佤族還未定界,文藝作品不好呈現。與他合作的林予建議,把劇本的故事改成景頗族。
換了民族,劇本又要推翻重來。有人就說,按照原來的故事框架和思路,把民族改下就行。彭荊風堅決不答應:“既然寫景頗族,就要把景頗族的生活原汁原味地呈現出來。”
就這樣,主創團隊深入到景頗族居住區,詳細了解這個民族的風俗習慣和生活方式,又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最終成就了這部經典影片的劇本。
“創作是個長期的意志磨煉過程,唯一能支持你自己走到底的不是虛名,也不是身份地位,是別人沒有而你獨有的生活。”彭荊風常常以此來勸誡學生,也警醒自己。
3、“要把真實的歷史呈現給讀者”
彭荊風一直有個念想,把云南和西南地區的重大歷史事件寫出來。
20歲時,作為解放大西南的戰士,彭荊風參與了這場消滅了近一百萬敵人的戰爭。他目睹了戰爭的慘烈和逝去英雄的悲壯。不過,他認為這場戰爭應該由級別更高的老同志來寫,像馮牧,曾是新華社十三支社社長。
這些年來,很多老同志相繼老去,彭荊風等著干著急,最后決定自己來寫,而當時他已是71歲高齡。
彭荊風依然按照自己的習慣,重走作品中所涉及的戰地。他一次次重返,又一次次出發,細致地采訪歷史事件的親歷者。“材料不是問題,關鍵是,每一個時間、每一個地點,每一個細節,都不能含糊。那一天是刮風還是下雨,都要查清楚,有時候一個番號要查一天時間。”他經常說,“要把真實的歷史呈現給讀者,戰爭容不得虛構。”
隨著寫作漸次鋪展,他發現這項工程如此浩大,遠遠超過自己的想象。書里涉及620個人物。為了讓每一個情節、事件都有出處,又能描寫生動,他都要去核實,不厭其煩地查詢修改。彭鴿子當時不解,為什么一部作品要寫那么多人物?
彭荊風告訴她,那場戰役中,犧牲了很多戰士,其中有很多年輕人,他們都未成家。如果我不把他們寫出來,誰還會記得他們。我想通過自己的綿薄之力,寄托對他們的哀思,這對他們的后人來說,也算是一個安慰。
歷時12年,《解放大西南》終于問世。在創作過程中,他十易其稿,僅手稿就重達27公斤。彭鴿子告訴記者,其實比十稿還要多,每次都是整書修改。
2010年,這部著作獲得了第五屆魯迅文學獎,頒獎詞如此評價:“作者以高度的歷史責任感和充沛的激情,全景式再現了人民解放軍進軍大西南的壯闊圖景,將戰爭融入民族史、軍事史、情感史去抒寫,在中國當代報告文學創作中,顯得十分可貴。”
中國作家協會主席鐵凝看過作品后感慨:“感謝彭老把解放大西南的歷程藝術而又忠實地記錄下來,彌補了戰爭年代里信息缺失的遺憾。這對后來人回顧并記住那段恢宏的歷史有著不言而喻的意義。現在,作品已經放在了我們的眼前,打動著我們的心靈,激蕩著我們的血液。”
2018年夏天,彭荊風永遠離開了人世,但他的文學生命依然在延續。他留下很多未發表的作品,包括詩歌、散文、小說等。彭鴿子正在加快整理出版。“希望后人能從他的文學作品中,時時感受到一個梨花盛開的季節。”彭鴿子說。
(本報記者 劉江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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