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族、階層，社會之傷——電影《綠皮書》觀后感

　　作者：奕錦

　　影片《綠皮書》，第91屆奧斯卡獲獎作品，我有幸共觀看了三遍。每次觀影都很投入，每次也都有所收獲，有所體悟。

　　這部作品的背景是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社會，講的是一個發生在生活于社會底層的白人托尼與處在上流社會的黑人唐·雪利之間，兩個人互相救贖、共同改變，最終彼此認同的故事；同時這也是一個關于種族主義、社會階層差異和最終達成和解的故事。

　　《綠皮書》在很大程度上延續了美國公路電影的制作手法，大量的公路鏡頭攝制，較為幽默的整體基調，以及沿途精彩的風景等元素構成了該部作品，影片全局稱得上是富有藝術感，拋去影片主題，這些因素本身已經足以吸引人前來觀看了……然而這部作品真正出彩的地方不僅與此，影片所包含的具體內涵，使得這部作品在藝術創作的基礎之上，給人留下了更多的思考空間和自省維度。

　　首先我想略談一下影片中所涉及到的文化錯置的問題。唐·雪利，一位杰出的黑人鋼琴演奏家，卻同時也是深受文化錯置影響，時代洪流當中掙扎著的一個代表。他是一個復雜的、地位尷尬的矛盾體。雖然從表面上看，他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受人尊敬，有人服侍，接觸到的是上流的白人文化，奏響的是受白人群體欣賞肯定的樂曲，但實際上南下的他卻是不被他所接觸的本源文化群體所接納的，他們認可他的音樂，卻不接受他的膚色。另一方面，他作為一名黑人，從未認同過自己黑人群體的文化，這源自于他極強的自尊心，在他的心底，始終期望被白人群體所接納，他希望可以獲得自己所處階級乃至階級之下的白人群體的認同，所以他總是在暗示著自己遠離、避開黑人文化，影片中有大量鏡頭對此進行刻畫，比如：他在托尼的勸說下小心翼翼品嘗著之前從未接觸過的炸雞，他下車觀望田野，無動于衷地看向田野里的黑人，以及那些反過來在勞作中停下來漠然回望向他的一雙雙眼睛等細節都說明了他的那份矛盾性。雪利實際上是沒有被任何一方認同的、游離在兩種文化之外的孤獨個體，他的文化身份是具有混雜性和不確定性的，長期以來他在兩種文化的夾縫中掙扎找尋，可實際上卻是沒有結果的。影片中他最開心最有認同感的一次演奏反而是他在黑人酒吧里和黑人演奏者們一起演奏的，沒有用他一直鐘愛品牌的鋼琴，沒有那些偽善的上流社會的白人圍觀，但他臉上所露出的幸福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這里是一種他向黑人文化的靠攏，但實際上他的文化歸宿感依然是不明晰的，文化之根漂泊無依。

　　黑人地位的荒誕性在影片中展現得的淋漓盡致。表面上看，美國是廢除了種族隔離制度的，并不斷呼吁社會接納黑人，實現種族平等，可實際上新種族主義下的黑人生活并不平等，甚至在自己的國度上出行都需要嚴格遵照那本針對黑人出行方式的綠皮書來，種族歧視沒有消弭，反而在新殖民主義、新種族主義的泥潭中異化存在著，黑人們的地位依舊是尷尬的。唐·雪利是比較高社會階層的一員，可惜他也沒有獲得他所在的階級的認可與尊重，上層社會的他如此，底層的黑人的待遇和經歷亦然，甚至更加悲慘。

　　同時這部作品還展現了種族主義和社會階級的偏差性。這兩者差異的碰撞使得故事具有了特定性和戲劇性。影片中看似永遠不可能接觸的兩個人被安排相識相知。兩人的社會地位也是不同尋常的：托尼作為白人群體，略顯粗俗，沒有太多的涵養和文化水平，在社會上處于底層游離的狀態，溫飽對他來說有時也是個問題；反觀雪利，有著文雅的舉止和談吐，很高的藝術造詣和文學底蘊，社會地位高人一等，他的音樂頗受上流社會人的追捧，卻在當時只能依靠綠皮書在美國巡演、始終是飽受歧視的黑人中的一員。這樣的處理是很精彩不落俗套的，將種族和階級兩個社會議題融入其中，層層遞進，漸入人心。

　　另外我還想談一談影片中的孤獨。影片本身是喜劇，結局也是溫馨美好的處理，但在我看來其隱藏著的是極大的孤獨感，里面的每個人都是如此。唐·雪利是孤獨的，他在巡演的時候不能和自己的搭檔們住在一起，他不能使用白人的洗手間，想要一醉解千愁去酒吧緩解因為遭受不平等待遇而產生的悵然卻被粗暴對待，被白人警察關進監獄……他在遇到托尼之前，是完完全全的一個人的，他那所豪華的套間冷清空蕩；而托尼也是孤獨的，他雖然有一群“狐朋狗友”，妻子家庭，看似活得灑脫，可他一個人看球賽的背影，在家人一起吃飯時被議論也是孤獨的，而他所處的社會階層也讓這種孤獨如影隨形；托尼妻子同樣也是，她要面對的生活現狀和丈夫要離開八周的局面，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感……而這孤獨的源頭，就是當時美國社會種族階級之下的社會關系的一種側影。

　　影片的結局無疑是美好的，兩人歷經長達八個星期的相處，彼此影響，彼此感動，彼此救贖，彼此依賴，跨越了種族主義與社會階層，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接納認可了對方，雪利甚至還被托尼的白人家庭所接受，一起度過美國最重要的節日——圣誕節。這種結局處理表達的是一種理想的期許和真摯的愿望，祈求種族、階級的淡化與消失……然而美好終究只能是存在于鏡頭之中，現實生活總是殘酷的，藝術始終都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罷了。直到今日，種族主義和階級歧視依然是世界范圍內兩條很難跨越的鴻溝，這不得不說是社會之傷，時代之痛。雪利和托尼所期待的社會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到來呢？我們無從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