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之:“我是一個離開了延安的延安人”
我是懷著神往的、惴惴不安的心情拜訪賀敬之老人的。長期以來,在我心目中,他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人物。“初識”賀敬之,是上世紀60年代初,依稀記得面對小學課本誦讀詩歌《回延安》的情景。
“延安來人了,激動!昨晚都沒睡好覺”
賀敬之是從延安成長起來的文學大家,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標志性人物。他的作品隨著抗日戰爭的風煙和延安的烽火而誕生,伴著共和國的腳步而成熟。
1940年,他幾經輾轉來到延安,成為一名魯迅藝術學院的學員。1945年,21歲的他與丁毅一起創作了蜚聲中外的歌劇《白毛女》。這部作品成為我國新歌劇發展的里程碑。他不是戰場上的英雄,卻是一個獨具魅力的,為民族而歌、為祖國而歌、為正義而歌的文化戰士。他的《南泥灣》《桂林山水歌》《西去列車的窗口》《三門峽 梳妝臺》《雷鋒之歌》等一批經典作品緊貼時代的脈搏,隨著祖國的前進步伐而生,影響了新中國的幾代人。
我是和延安市委的同志一道去拜訪賀老的。這一年,老人家已經95歲了。敲開門,老人衣飾整齊、笑容可掬地迎在門口,和我們一一握手,連聲說,“歡迎!歡迎??!”剛剛落座,老人便說:“前兩天就說你們要來,延安來人了!我還有點激動,昨晚都沒有睡好覺!”
“盼著延安好!延安能夠好!延安必須好”
客廳四壁掛滿各具特色的書畫,洋溢著濃濃的書卷氣。墻上掛著一幅延安革命紀念館贈送的,由延河、寶塔和賀敬之頭像剪影構成的大幅剪紙。老人飽含深情地回憶著延安,緩緩地表達著他的感動:從一個粗通世事的文學少年成長為一名文藝工作者,是因為延安;從一個文藝工作者成為一名堅定的文藝戰士,是因為延安;從一個文學耕耘者成長為有一定文學成就的詩人還是因為延安。從1945年離開延安,到1956年再返延安,賀敬之用心用情寫就了傳誦至今的經典之作《回延安》。
我們如數家珍地介紹著延安的變化,延安的山、延安的水、延安的綠,特意告訴他,延安擁有漫山遍野的280萬畝優質蘋果,中國人吃的蘋果中每7個就有1個產自延安……老人聽得津津有味,他說,“好啊!盼著延安好!延安應該好!延安能夠好!延安必須好!今天的延安已經好了!”這一連串的好,充盈著對延安深情的記掛與祝福。我們向老人送了一套由我們創作并拍攝的大型歷史文獻片《延安記憶》的音像資料,他特意叮囑身邊的工作人員:“每天晚上安排我看兩集,別忘了,我一定認真看。”
“不要謝我!我真的要謝延安呢”
“幾回回夢里回延安”。和老人的交流,我們不時地表達著老人對延安的獨特貢獻。他反復說:“不要謝我,我真的要感謝延安。我們當年奔赴延安的年輕人都要感謝延安。如今,我們那批人健在的已經不多了,但延安哺育了我們,這個不了情,不能忘!歷史證明我們投奔延安的路走對了。是延安讓我們真正地理解了革命、理想、文學、文化,把自己的命運和祖國、民族的命運融合在了一起,有了家國情懷的自覺。沒有延安就沒有我后來的文學成就,就沒有我的今天。”
老人接著說:“聽說你們把‘幾回回夢里回延安’刻到寶塔山下了,我心里很不安!”老人一再表示,在延安、魯藝有很多同志和老師,貢獻都很大。延安“名氣大”是因為寶塔山、延河水、延安文藝座談會、延安精神,他個人微不足道。老人說:“千萬不要把我當外人。多少年了,我人雖然離開延安,但心沒有離開。我就是一個離開了延安的延安人。”聽了這些話,我明白了老人為什么因我們的到來而激動,甚至失眠。
“你目中無‘人’,讀者就會離你遠去”
老人對當代文學依然滿懷著熱望。我想起自己上世紀80年代上大學時,曾反復研讀老人作品時的情景,我說,我是讀著您的詩學習詩歌寫作的,還當場背誦了《西去列車的窗口》開頭的幾句。老人家微笑著、認真地聽著,十分專注。
老人說:“文學藝術要群眾化,不能脫離生活、脫離社會、脫離讀者。否則,你目中無‘人’,‘人’也就離你遠去了。關鍵是作者的立場、觀點、思想要站穩。”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見面已超過了預定的時間。老人言談中念念不忘2001年他77歲時回延安的見聞。我對老人說:“再回趟延安吧,創造一個奇跡。”他哈哈大笑:“身體不允許嘍。我是唯物主義者,現在每過一年都有一種危機感。今天你們來了,我就很高興!” 我們起身告辭,老人堅持自己走路,把我們送到了門口。一一握手、告別。
回來的路上,老人的那句話始終在我的耳畔回蕩,“我是延安人,不要把我當外人。我人雖然離開了延安,但心沒有離開!”
薛保勤 2021年11月30日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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