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奔馳之力延續到無物的荒野
作者:許陳穎
打開詩集《我命中的棗紅馬》,遠心姑娘明朗的笑臉與想像中疾馳的棗紅馬交替出現在我眼前。王夫之說:“能興即謂之豪杰。興者,性之生乎氣者也。”這是遠心的狀態——她的心靈始終自覺地在尋找一條超越日常生活的瑣碎、枯燥與平庸的路徑。換言之,藝術創作的發現與激情替詩人轉化了日常生活的刻板與重復,舒展了她的天性、情感與想象力。
對于從未到過內蒙古的人而言,對那片土地的想象來自影視或各類書籍。這種想象與廣大寬闊的草原有關,與奔騰的蒙古馬有關,與策馬揚鞭的自由自在有關。遠心以“馬”的意象貫穿全書,是對這種文化想象的感性闡發,并把自己的精神追求與蒙古草原上富有活力、自由的、生機勃勃的文化因素聯系起來,使她的精神立場具體化、實踐化。遠心雖然是河北人,但她1994年就隨父母來到呼和浩特。內蒙古不僅是她地理學意義上的第二故鄉,更是她的精神故鄉。她對蒙古馬的描寫,不再是一種空洞的文化想象與書寫,而是立足于真實的生命體驗。“野”是詩集中出現率很高的詞,無論棗紅馬,還是青馬、白馬、紅馬,詩人渴望表現的是它們野性的部分。什么是“野性”?它對應的是不被馴服,是生命的大自在,是萬物的本源。而這,恰恰是詩人內心之所向往。蒙古草原上的“野馬”與詩人內在所蘊含的生命活力互相對撞時,“蒙古馬”這個富有活力的傳統意象就迸發出現代的精神光輝,并以詩人心靈為中介,轉化為具有審美意義的藝術世界。這種生命活力,能喚出王夫之所說的生命之“興”,也是詩人審美理想所要到達的遠方,足以“讓奔馳之力延續到無物的荒野/與天宇間雷光星云的奧秘對壘”(《我命中的棗紅馬》)。
遠方即彼岸,世俗之人未必能擁有。“一匹野馬的魂靈注定與無邊的野草共生/而我不是野草,不是草原”。“我”是誰?我不過是現實中的大部分人,根植于特定的日常生活中,衣食住行、生老病死構成了日常生活的刻板性與慣例化,很容易就成為王夫之所說的——“數米計薪,日以挫其志氣,仰視天而不知其高,俯視地而不知其厚,雖覺如夢,雖視如盲”。在中國傳統文論中,無論是李贄的“童心說”,還是石濤所提倡的“至人無法”,都暗含著普通之人對日常陳規舊習的顛覆期待。現代社會雖然不同于傳統時代,但現代文明的進步與人性中自在狀態的受損是同時并進的。日常生活的專業化促進社會進步的同時,也導致人的活動范圍的日漸狹窄。同時,商業社會對物質需求的激發進一步冷落了人們自己的精神需求,生命的活力必然會受到限制。而遠心說“野馬是命運的疆域”“寓言像一匹野馬”,“野馬”成為起興的理由,野馬成為通向遠方的路徑甚至就是遠方的象征。
詩人清晰地知道:“這幾乎沒有可能/讓一匹野馬入廄,廄中。”站立在草原上的每一匹蒙古馬,它們都不是真正的野馬,而是被馴服又在草原上野放的馬。它們身上的“野性”,雖然有著被人類馴化之后的智慧與忠誠,但無邊無際的蒙古大草原依然是它們野性張揚的家園處所。詩人給蒙古馬下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定義——“在人類與荒野之間行走的生靈”。這是詩人基于生命體驗之上獨特的文化想象。一旦離開草原、離開荒野,野性消失之后的蒙古馬還能稱之為馬嗎?這讓我想起詩人劉偉雄的《倒在南方街頭的馬》,一匹在南方都市街頭賣藝的馬:“它會不會想起草原就落淚/它們在水土不服中是不是會有越獄的沖動……它也不可能奮蹄飛奔/這些水泥森林林立的路障將遮蔽/所有回鄉的路。”當蒙古馬被迫離開大草原,被徹底圈養野性蕩然無存之后,家園就成為永遠無法抵達的他鄉。詩人借“馬”的死亡強調了現代人在都市的生命困境。這匹“南方的馬”與遠心北方的“棗紅馬”雖然在表現形態上不一樣,但在所要表達的內在主題上是關聯的。遠心多次提到野馬:“野馬不經過任何人的門前”“野馬只擄獲那個去流浪的人”“我有一群蒙古野馬”。她對“野馬”的判斷和悉心描摹,對野馬“興發”狀態的向往,正是基于對生命自由境界的向往與追求。
海德格爾說:“詩人的天職就是返鄉,唯通過返鄉,故鄉才作為達乎本源的切近國度而得準備。”遠心和所有優秀的詩人一樣,渴望在現實生活之上探尋一條由遮蔽到澄明的心靈返鄉之路。不同的是,遠心循著內蒙古大草原尋覓到真正的野性,發現行走在天地之間、未被馴服的野性化身——“我命中的棗紅馬”。在野性中喚起生命的“興發“狀態,因興發感動而生氣飽滿,從而抵達生命亙古的詩意自在。
(作者許陳穎,寧德師范學院漢語言文學系主任,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福建省美學學會理會,福建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常務理事,寧德市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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