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感懷
入臘月,年味漸濃,思念乍起,人們如候鳥一般跨越山河回歸故鄉,與親人相聚一解鄉愁。可以說,無論過去現在,過年就意味著團圓。
從前日子慢,年味最是故鄉濃。猶記得小時候,從外婆撕著黃歷盼兒孫歸來起,外公就忙趕著集市籌備年貨了。不論你踏上故鄉綿軟土地的腳步是何時,總有倚門而盼的熱切目光。也不管你滿載而歸還是囊中羞澀,只要到家,老人總是歡喜念叨,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于是,三代人熱熱鬧鬧聚在一起,為家里除舊迎新的角角落落旋轉不停。外公掛起紅燈籠、母親忙著剪窗花,外婆掌著小鍋熬漿糊、父親揮毫潑墨寫春聯……我則喜歡偎在灶膛前,聽唿嗒唿嗒的手風箱聲,灶膛里的火舌舔噬著干柴噼啪作響,白茫茫的蒸汽籠罩著外公外婆滿足的笑臉,他們忙碌著煮肉備菜,炸油果子,而一旁的案上已擺滿了新出籠的饅頭,在頂上點顆紅棗,便有了甜絲絲的味兒。那些由棗木模型中托出的糕點雖不精致,但花色卻也繁多,有“財神送寶”、“歲歲平安”、“福祿壽三星”等等,花團錦簇地擺在大桌上,一派喜氣之象。此時暮色已濃,朦朦光線中可見煙熏泛黃的墻壁上貼著和顏悅色的灶神像,兩旁寫“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幾個字。而墻角處則堆滿琳瑯滿目的年貨,敘說著莊稼人日新月異的好日子。
到了年三十,在廚房散發的霧氣里,被列在紙單上的那些菜肴逐一呈現。當誘人的香味緩緩散出時,整個人也籠罩在一種朦朧又真切的幸福中。擺滿圓桌的菜肴讓團聚更有儀式感,哪怕是田間野菜,都會喚起胃對家鄉味的記憶。正餐結束后,總有三五親友前來探訪,外公便在前廳的矮腳方桌上溫好酒,擺上花生米、涼鹵肉、豬耳朵、皮凍、辣三絲等各種涼盤,再配上一口鮮的餃子推杯換盞,那人情味似比酒還要醉人。此時,窗外爆竹聲不絕于耳,親人閑敘溫情家常,一掃困意守春晚。而我們這些孩子可是坐不住的,早就揣著還沒焐熱的壓歲錢,去村口小店買平時愛吃的糖果了,然后再一路打打鬧鬧,拿著白天搜撿來的散爆竹,從村東面一直炸到村西頭……
從大年初二起,我常常跟著大舅提著各色禮當,穿梭在拜年的鄉間小道上。而各村包裹的頭巾的婆姨們,說說笑笑邁著喜悅的步子,憨厚的笑臉帶著樸素的問候,一見面拉著手兒寒暄不完。鎮上或附近村里的秧歌隊也會在這個時候熱熱鬧鬧地扭進村子,大紅大綠的演出服成了小村一道亮麗的風景。老漢們袖著手站在秧歌隊的最后頭,咧著滿臉的褶子樂個不停;年輕人則擠在前面,說說笑笑,好不自在;孩子們最是歡愉,有的追逐在人群中,有的拿著糖葫蘆津津有味地咂著。待到元宵節時,農人們又要忙著扎彩燈,玩龍燈,舞獅子了,整整放松一個月,才開始忙起農活,過安靜的日子。
后來時光飛快,年味好似來不及品。過去春運擠一夜的綠皮火車,已經變成轉瞬即達的高鐵,再也找不到從車門擠不上去,改從車窗傳遞孩童的尷尬;過去年夜飯不算豐盛,但總被一掃而光,如今山珍海味卻總會淪為打包剩菜;過去要等到初一拜年才能穿戴的新衣新鞋,也漸漸失去了誘惑的新鮮感;過去守歲夜少不了的是親朋相聚,現在少不了的是搶紅包的手機……那些記憶中溫暖期盼、觸動心弦的年味,好像隨著我慢慢長大逐漸變淡了。直到近兩年,外公外婆相繼離世,臨近年關已經沒了歸心似箭的故土,我開始想念起那些尋常的相聚,過去的年味在我心中又濃烈起來。“當時只道是尋常”,那些尋常的叨念、尋常的歡聚、尋常的告別。以前從未覺得有多珍貴,直到發覺它的脆弱,才恍然領悟“尋常”已是恩賜。而年味或許也從未改變,我們懷念的不是過去的年味,而是當時的自己和還健在的家人。現在回頭看,原來有親人的問候,有團圓的喜悅,就是過年。
人生一站有一站的風景,一歲有一歲的味道。小時候,年味在耳目、在舌尖,貪戀的是熱鬧、是美味;長大后,年味更多在心里,看重的是與家人相處的溫情時光,是年終收獲的成長。而時間對我一年比一年更重要,我也開始像外公外婆一樣,用雙手掂量生活,更看重果實而非花朵。如今,虎嘯青山千里錦,風拂綠柳萬家春的虎年又將來到,外面的世界不管多大,過年記得回家,再冷的天,與家人在一起總有一種熱氣騰騰的溫馨!
□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