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河北小說掃描:時代癥候與心靈空間
2021年是河北小說穩中求進的一年。該年度的作品既能向現實開掘,描摹世間百態,又能深入歷史深處,探尋人的內心隱秘,有些作品還嘗試不同的文本實驗,試圖開掘更為豐富的想象世界。
長篇小說:
歷史現場與現實經驗的對話
歷史意識清晰的作家更容易駕馭內容豐富的長篇小說。他們的主體性建立于較為穩固的現實經驗之上,很容易找到個人和總體性的關聯。
劉榮書的《望烽煙》(作家出版社2021年6月出版)以有效的方式呈現了特定時期的歷史經驗。小說展現的是從九一八事變到抗日戰爭勝利的歷史風貌,既書寫了戰爭的毀滅性力量帶給人們的心靈傷痛,又呈現了日常生活中普通人成長為英雄的心路歷程。作者更希望從生活本身的邏輯敘述英雄人物的成長歷程,從而與當下生活構成一種對話,這也是我們今天進入歷史現場的一種更為有效的方式。李浩的《灶王傳奇》(《芳草》2021年第6期)是以明朝“土木堡之變”為背景的故事,起支撐作用的仍然是一種當下的歷史意識。混跡于仙界官場地位低微的小神豆腐灶王目睹了小冠一家的慘劇后,走上了一條原本不屬于自己的道路。豆腐灶王面對人世的荒謬、無奈、疼痛與歡愉,為我們提供了審視生命、探尋精神救贖的可能。虛構的傳奇與我們的精神結構發生了內在關聯,并且經由寓言化的書寫表現出先鋒性的藝術面貌。
與深入歷史相對的,是作家扎根基層依據切身生活經驗創作的小說。這樣的小說與現實之間構筑了更為直接的關系。楊勇的《最美的奮斗》(花山文藝出版社2021年7月出版)、王霜的《棗花開 蜜更甜》(花山文藝出版社2021年7月出版)表現得比較明顯。
《最美的奮斗》是以現實生活中范振喜、傅雪蓮、李健三個基層黨支部書記為原型創作的,他們的生存處境是基層干部的真實寫照。作者在結構上巧妙運用線索人物連接了三個不同領域,全景式地展示了當下農村生活全貌。鮮明的人物和快速的敘述節奏,使北方大地上的生活場景躍然紙上,給人一種接地氣的現實感。擅長描摹都市情感狀態的王霜,以自己的兩次扶貧經歷為素材創作了《棗花開 蜜更甜》,試圖打通城市和鄉村之間看不見的無形距離。小說以下鄉扶貧的高校教師邢海焱的工作經歷和情感發展為主線,輔之以從北京返鄉的青年高偉志的創業歷程,呈現了“鄉下人”的艱難和脫貧攻堅的重要性。盤根錯節的人際關系和無法回避的現實問題,給讀者留下了足夠的思考空間。
中短篇小說:
全面呈現生活的不同樣貌
與長篇小說相比,中短篇小說更為全面地呈現了當下生活的不同樣貌。作品深入歷史與當下、城市與農村、家庭與社會、現實與想象等多個層面,既表現了普通民眾的日常生存景觀,又揭示了社會變革帶給人的種種幽微的心靈體驗。
劉建東持續關注著大歷史中的小人物。他的作品往往在細密的敘述中凸顯內在的張力,融出人意表的情節于舒緩的敘事節奏。《無法完成的畫像》(《十月》2021年第6期)就是這樣一篇精致的佳作。“我”師傅雖然是經驗豐富的畫師,卻始終無法完成小卿母親的畫像,即將完成時又將其付之一炬。師傅的失常反應引發讀者的無限聯想,直到文末“黃姨”的出現才揭開謎底:師傅和小卿母親同為從事地下革命工作的戰友。小說采用第一人稱限知視角,沒有描寫任何具體革命活動,卻在巧妙的敘述中讓我們看到一個革命年代里無名又無聲的傳奇。《第一站臺》(《鐘山》2021年第3期)同樣采用第一人稱視角對真相進行探尋。被史老師誤會多年的舅舅一直保守著秘密,而不知事情真相的史老師則帶著對舅舅的恨意與病魔作斗爭。小說在恨意與希望相互交織的氛圍中抵達人性的深處。《嘀嗒》(《山花》2021年第7期)帶有形式實驗傾向。老院長手稿丟失的辦公室謎案,讓每個人心中的惡都在恐懼中被放大。他們相互懷疑指責,甚至毆打辱罵。帶有幾分神秘色彩的貓的出現使小說具有了某種象征意味。
職場和家庭夾縫中的女性生存狀態,在云舒和梅驛的小說中得到了充分體現。她們的小說在關注女性生命經驗的同時,也在試圖尋找某種救贖的可能性。梅驛的《暈床癥》(《青年文學》2021年第6期)寫了女性在婚姻中巨大的付出和深深的無奈,同時也涉及當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困境。早年意氣風發的祝云濤在遭遇命運的打擊后日漸消沉,聲稱患有“暈床癥”,過著“閑云野鶴”的日子以求自救。雖然與丈夫的關系空虛且疲乏,但是杜茜卻不辭辛勞為家庭奔波,自甘成為“絕望的賭徒”。這種帶有某種窒息感的自我犧牲或許也暗含著一種自救。云舒的小說多以女性視角再現職場的利益糾葛與人生的騰挪跌宕。《吉祥渡》(《長江文藝》2021年第8期)圍繞著臨近退休的財政局預算處副處長呂曉青展開,她在權力和人情織就的生活之網里,企圖“自渡”和“渡人”,卻發現自己原來也是需要被渡的那一個。這個具有諷喻性的故事提示我們真正的救贖是很難在世俗生活邏輯中找到的。
在消費狂歡和物質主義盛行的年代,欲海浮沉似乎成為一種宿命,如何面對內心的欲望自然成了人們的必修課。王秀云的《鳳凰展翅》(《青年文學》2021年第3期)將房子和愛情的關系赤裸裸地呈現出來。世俗的欲望不容分說裹挾著董小楓、岳武安、劉微微等步入城市的小鎮青年,他們的愛情觀念也在與時浮沉。徐廣慧《提拉米蘇》(《山東文學》2021年第9期)中的王捧玉和孟麗夫婦一步步成為房奴最終被生活壓垮。當兒子王別墅因不滿父親沒有給他買上“提拉米蘇”而大肆損壞小區汽車時,我們看到欲望的潘多拉魔盒打開之后人們內心的躁動和瘋狂。張敦《本來有七天》(《小說界》2021年第1期)中的男主人公許東同樣被內心的欲望灼傷。與妻子、前女友吳英、何姿等三位女性的情感糾葛,直至主人公在瘋狂的跑步機上欲望崩塌。小說以質樸的語言呈現了普通人面對欲望糾纏時內心產生的劇烈沖突。焦沖的《孤島》(《長城》2021年第5期)以細膩的筆觸展現了白啟書、喬目和小姚的不同生活狀態。他們雖然經歷各異卻無一不是閉鎖在由金錢、欲望和尊嚴壘成的孤島之上。在喧囂的都市里,人們的內心像孤島般寂寞荒涼。
要想擺脫欲望的束縛,直面心靈的孤島,就會關涉到日常生活倫理關系的省思和修復。唐慧琴的《舒著蔓兒長》(《六盤山》2021年第6期)著意于母女之間的怨恨與諒解。摔傷后養病的母親執意要出門理發,引發家庭矛盾升級。母親的生活充滿艱辛,“我”卻一心想按照奶奶的標準改造她,直到后來才慢慢理解母親“舒著蔓兒長”的隨性與倔強,是其精神世界的重要支撐。雖然的《彈弓》(《青年文學》2021年第1期)同樣是講述親人之間的諒解與釋懷。玩彈弓曾是丈夫兒時的樂趣,如今卻成了逃避不如意生活的出口。脾氣暴躁的妻子與性格執拗的丈夫矛盾不斷,而在合力幫助被他們傷害的兒子的過程中,三人之間的緊張關系開始慢慢緩解。張雅麗《長坂坡》(《朔方》2021年第12期)主人公的處境更為極端。給“我”帶來溫暖快樂的小舅舅是個心智不全的癡兒。當長期被人漠視的小舅舅在最后和趙子龍的英武形象重疊時,人們才感知到他純粹的靈魂在冷漠暗淡的人世間一直發著光,只是從不曾被察覺而已。
小說處理的經驗領域逐漸擴大,開始與世間萬物進行對話時,就會打開更為開闊的精神空間,從而使作品在時代狀況和個人命運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孟昭旺的《少年游》(《長城》2021年第4期)以少年視角觀察故鄉鄰里的生活時流露出溫情與憐憫。傻張十、池叔、賈爺、七娘娘等鮮活的面孔在記憶中浮現,他們飽嘗人世間的種種艱難與不幸,雖無奈卻堅強地生活著。一幅幅緩緩展開的生活畫卷,給人一種靜穆從容的美感。左馬右各的《萬有酒家的六巧》(《青年文學》2021年第3期)講述了礦區一個飯店的經營者六巧幾十年的人生歷程。她是不幸的又是幸福的。與柳文旗的相遇和獨自撫養遺腹子小北讓她經歷了很多波折,而生意的順遂和與有情有義的大廚曹喜三成家又讓她找到了幸福的歸宿。正是人們的淳樸、溫情和厚道讓一切都顯得自然妥帖。楊守知的《嫁衣》(《當代人》2021年第2期)講述兩個普通的鄉村教師因為一件絳紫色“嫁衣”而結成一段奇妙的姻緣。作品用飽含深情的語言講述了底層民眾樸素的情感,展示了他們的生活境遇與頑強的生命力,整個文本呈現出溫暖的底色。
文本實驗:
在想象中開拓心靈空間
一些自覺進行敘事探索的小說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作家相信技藝考驗真誠,希望通過不斷的敘事探索和文本實驗,給出帶有個人印記的關于小說的定義。
李浩的《雪山路上的“故事咖啡館”》(《清明》2021年第5期)的獨特之處是在虛構的基礎上虛構。故事設定在幾個想要搜集故事寫小說的年輕人之間,他們與老師一起推敲小說的過程形成一個文本召喚結構,誘使讀者也加入其中。面對同一素材出現的不同文本虛構方式,讓小說具有了“超文本”的特征。葉勐的《后窗》(《黃河》2021年第2期)用一扇窗戶串聯起兩個不同的世界。當“我”的窗戶女神變成盲人朋友的女助理時,現實和想象交織在一起。金光洞則是一扇具有象征色彩的“窗戶”,對于三明師父的爺爺、三明和盲人朋友具有完全不同的意義。每個人都在通過“窗戶”觀看,看到的不過是自己的人生。這種文本結構導向讀者的自我質詢和反思,對應著時代精神狀況的復雜性。正是這種復雜性使得左小詞在《荒腔走板》(《邊疆文學》2021年第1期)中把無奈和失望推演成了荒誕。龐三咡在命運反轉中度過了自己的一生:熱愛動物卻不得不取熊膽、曬烏鴉、為動物們實施安樂死;自己行善救下的人卻成了徹頭徹尾的惡人;人生最暢意的時刻卻是既血腥又恐怖的。那只絕不生蛋的鴕鳥小娥在目睹了一切后冷靜地走向死亡。無論是性格還是命運,人和動物都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可謂匠心獨運。
趙海萍的《在海塭堡的另一種人生》(《野草》2021年第2期)和劉榮書的《長發與妖》(《天涯》2021年第2期)用第一人稱的敘述方式,分別呈現出一個逝者和一個少年眼里的別樣世界。《在海塭堡的另一種人生》寫了“我”死后來到一個去惡存善名叫海塭堡的地方。這里的人們無欲無求便能相安無事,直至人間記憶逐漸消失。可是一旦得知從海塭堡能看到人間的秘密歌詞,他們便會一直被那個充滿悲歡的人世牽引。小說告訴人們即便在海塭堡這樣一個天堂般的圣地,人間的苦厄和黑暗也照樣存在。記憶的逐漸消失似乎成為一種慢性折磨,海塭堡也不過是映照人間的一面鏡子。《長發與妖》里姐姐和志武家女人為人稱羨的長發,卻帶給她們致命的打擊。小說是以事后追憶的方式寫成,悲劇性的場面被少年的心理極度放大,營造出了似真似幻的美學效果。這些不同層面的敘事探索為小說的可能性開拓了更為廣闊的空間。
“90后”作家有著更強的藝術探索的渴望,逐漸顯示出較為明顯的風格特征。閔芝萍的小說有很強的畫面感,人物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躍然紙上。《夜幕場》(《小說月報》2021年第5期)有小說戲劇化的傾向。醫院走廊恰似一個獨立封閉的獨幕劇舞臺,臺前是“我”、母親和二姑在醫院等待哥哥的女友做人流手術,哥哥和父親則是缺席的在場者。無論是臺前還是幕后,小說都充滿爭辯色彩,通過“我”對親情的拆解顯露出復雜的心靈面影。賈若萱以平緩的敘述語調表現出對人性的深度追問,《李北的一天》(《人民文學》2021年第11期)有意淡化了戲劇性。李北將自己放逐在偏遠小鎮,并且日漸習慣于這種程式化生活。姐姐李南的介入帶給李北不知名的恐慌。李北焦灼的情緒既有與李南之間的隔閡,又有他對自我的再審視,頗有一種存在主義意味。李景澤的《伊人》(《椰城》2021年第2期)獨具神秘色彩和象征意味。伊的父親之死、尋找槐樹、與貓頭鷹的對視雖然有著內在邏輯關聯,但是并不是小說要表達的重心。在“我”內心深處,伊和那棵難以謀面的槐樹一樣,都是一種可望不可即的念想。它們在小說的文本結構上遙相呼應,象征永遠在路上的心靈體驗。
作為一篇印象記式的小文,無論是討論對象還是敘述框架都有很大局限性,阿寧《縣城里的韓小強》、常聰慧《梧桐》、康志剛《長在河邊的樹》等作品以及前文提及作家的其他小說都沒有進行評述。網絡作家何常在《三萬里河東入海》、彩虹之門《星空之上》、希行《問丹朱》、隨輕風去《仙官》等已經完結的網絡小說,以及華東之雄、夢入洪荒、錄事參軍、遠瞳、知白、純銀耳墜、尋青藤等正在連載更新中的作品,同樣沒有進行討論。不過作品的價值和意義是在閱讀和交流中生成的,這些小說也一直在以不同的方式召喚著自己的讀者。
相關新聞
- 2022-02-28《奔跑追夢人》尋覓改革開放動力
- 2022-02-2818個版本藏醫巨著《四部醫典》古籍在西藏籌備出版
- 2022-02-25《奔跑追夢人》尋覓改革開放動力
- 2022-02-25石仲泉新作《大師是怎樣煉成的》填補胡繩思想研究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