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動的海岸: 一部白令海峽的環境史》 [美]芭絲謝芭·德穆思 著 劉曉卉 譯 譯林出版社
楚科奇人廢棄的用鯨魚骨搭建的房子
俄羅斯的楚科奇半島與美國的阿拉斯加之間有一條狹窄海峽,它就是白令海峽。它是連接北冰洋和太平洋的唯一航道,也是北美洲和亞洲大陸間的最短海上通道。譯林出版社的《浮動的海岸》是首部關于白令海峽的綜合性歷史著作,該書作者德穆思教授童年生活在白令海峽區域,此后長期從事北極地區的能源史與環境史研究工作。德穆思通過講述白令陸橋動物和礦產資源的歷史,揭示了150多年來人類如何將這一偏遠地區的生態財富轉化為經濟增長與國家力量的過程,分析了人類開發與北極生態之間的關系。
今日海峽,昔日陸地
地球上最易認知也最早為人類熟知的海峽,多是以神的名字命名的,比如,直布羅陀海峽、博斯普魯斯海峽;而位置險要、鮮為人知的海峽,則多是以探險家的名字命名的,白令海峽的名字就來源于丹麥探險家維他斯·白令。
白令海峽在地理上意義重大,它是溝通北冰洋和太平洋的唯一航道,是北美洲和亞洲大陸間的最短海上通道及洲界線,是兩大洲(亞洲與北美洲)、兩個國家(俄羅斯與美國)、兩個半島(阿拉斯加半島與楚科奇半島)的分界線,還是國際日期變更線的通過處。
現在白令海峽的平均寬度約為65公里,最窄處僅35公里。海峽水位很淺,平均深度42米,最深處也只有52米。然而,即使在冬季白令海峽封凍時,人們仍難以徒步跨越。
不過,歷史上的白令海峽卻是另外一種景象。由地質學研究得知,亞歐大陸和北美大陸曾經是連在一起的。在距今1萬年前的第四紀冰期時期,由于全球氣候較冷,高緯度地區冰川廣布,海平面比現在低100多米。當時的白令海峽露出了海面,形成一座陸橋,成為連接亞、美兩洲的天然通道,印第安人祖先正是由此進入美洲。
白令海峽以及海峽兩岸地區,在19世紀早期以前居住著許多很小的民族,后來被歸為三個主要的語言群體,即因紐皮亞特人、尤皮克人和楚科奇人。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他們與海洋、海岸、森林、灘涂、極地冰原等環境,以及生活在各類環境中的動植物結成了一種永續共生式的關系。
但這一切在19世紀早期被打破。在海峽西岸,俄國人將楚科奇地區列為了本國領地。而東岸則成為了美國治下的阿拉斯加。除了俄國和美國人,歐洲、亞洲、美洲很多國家的人們也紛至沓來。
白令海、波弗特海、楚科奇海可以稱之為地球上最為豐裕的生態系統,有著數十億的浮游生物,有上百噸重的弓頭鯨,有在海中生長而在岸上棲息的海象、海豹、鳥類和一部分魚類。受地形影響,這片海域能擋住太平洋上經常出現的颶風等災害。而海域中的各種動物,與原住民長期共存,甚至不存在自我防護意識,捕殺難度和危險系數相當低。海峽兩岸的陸地上,不僅有海象、狐貍,內陸還有馴鹿,地質學家還勘測發現當地存在黃金和錫礦。正因如此,逐利的外來者蜂擁而至。
在《浮動的海岸》中,捕鯨者和馴鹿牧民、貪婪的資本家和烏托邦規劃者、滿懷希望的探礦者和渴求原材料的政府官僚悉數出現。德穆思根據自己與當地人一起生活的經歷,并利用對當地人的采訪資料及相關檔案,向我們講述了一個新奇的故事,展示了人類的巨大需求與野心,給這個資源有限的星球帶來的且將繼續帶來的動態變化和無法預見的后果。
弓頭鯨的消長
白令區域的地理條件很特別,在這里,海洋比陸地豐饒。
當地第一物產當數弓頭鯨。它的商業價值主要在于鯨油中濃縮的能量,還有鯨須。鯨油可以潤滑縫紉機、鐘表、軋棉機和織布機。鯨須的“纖維性和富有彈性的結構”很有用,在塑料和彈簧鋼還沒被發明前,鯨須可用于生產雨傘、帽子、臺球桌、釣竿、文件夾、床墊。精制鯨油可以成為上等的肥皂、香水的原料,以及高質量皮鞋的填充物。果園和葡萄園將鯨油用作殺蟲劑,也作為化肥。那段時間,一家棉紡織工廠每年能用將近2.6萬升的鯨油,這需要從3頭抹香鯨身上提取。
更重要的是,鯨魚身上貯存的能量可以化身為光。在新英格蘭,從17世紀30年代起鯨油就已經用于照明。19世紀早期,美國還沒有將化石燃料進行提煉用于燃燒煤油燈,燈油大多來自動物脂肪或是植物籽油,鯨油能夠制造出最為明亮的燈。
巨大的商業價值,使白令海峽一度變成了圍獵場。在這里,捕鯨季節是受冰川影響的,從冰川后退的4月、5月、6月開始,一直延續到9月。1849年,就是在這些浮冰間,50艘捕鯨船捕殺了500頭鯨魚。次年,大約150艘船將2000頭弓頭鯨制成了鯨油。
弓頭鯨生長緩慢,將浮游生物吃下去再轉化為成噸的肉身需要很多年的光景,正常情況下它的壽命是200歲。然而,技術的改進使得捕鯨設備的速度、殺傷力和里程不斷提升,大量弓頭鯨被捕殺。隨著生態平衡的打破,白令海峽的鯨魚數量越來越少。到19世紀90年代末,年景好的時候也就只能捕到50頭鯨魚。人們推斷,白令海峽所剩的鯨魚可能已經不到5000頭了。
由于鯨魚變得稀少,鯨油、鯨須也變得越發昂貴?!杜f金山紀事報》稱,捕鯨“和北極地區的金礦開采一樣,都是一場巨大的賭博。一旦發現鯨魚,利潤就會非常之高”。
隨后,市場風向很快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當弓頭鯨數量減少到一定限度,不再可能增長時,在市場的推動下,人們又發明了“和原物一樣好用的”廉價的替代物。人們通過工程技術手段用石油和鋼鐵等來彌補市場缺口,價格昂貴的鯨須、鯨油反而沒了用武之地。
一旦經濟增長點轉向了別處,弓頭鯨便遭受了冷遇?!陡拥暮0丁穼Υ嗽u價說:“鯨魚的消失讓白令陸橋的人類生活和海洋變化付出的巨大代價與捕鯨所產生的利潤如何不成比例,卻是進步敘事從未涉及的。弓頭鯨沒有滅絕的原因,并不是人類意識到了鯨魚的存在有其自身的價值,而是由于在海峽外面的世界,它們已沒有商業價值了。”
凍土遇上“淘金熱”
海面不平靜,陸地也不安寧。
在白令陸橋,每年的一凍一化間,落入溪流的雨水同溪流一道順流而下,沖刷河岸,重塑這片土地。在一些地方,地球長時間的自然運動打亂了地質分層,將化石、花崗巖和煤炭混在了一起,同時也將鉛、銀、錫、鋅、銅和金等金屬礦脈暴露在土地表面。其中,最誘人的當然是黃金。
金子中不含任何能量,無法供養人類身體,也無法靠它取暖。金子數量少,密度大,易彎曲,不宜用作工具,也不適合用作建材。許多人在尋金路上丟了性命,然而即使沒有金子,人也能存活。金子的意義和力量源于人心,源于人們對金子永久保值的幻想。因為金原子中的電子排布獨特,所以金子不會生銹,會永遠保持光澤。肉會腐臭,木會爛掉,鐵會生銹,但金子既不能被毀掉,也無法變成其他物質。
人類社會認為金子的價值就在于其永久性,金子代表著光明、長久、珍貴、美麗、尊貴和永恒。并不是所有人都認為金子貴重:因紐皮亞特人、尤皮克人和楚科奇人雖然知道身邊的溪流中有金子,但他們卻覺得用處不大。
然而,黃金畢竟是黃金。1898年的春天,一個男子來到白令陸橋尋金,并很快有了收獲,引發大規模的“淘金熱”。那段時間,類似“窮人的天堂”這類報道充斥著從西雅圖到瑞典的報紙。報道稱:“那邊所有人都可以采礦,淘金者唯一需要的采礦器械就是簡單的淘金搖動槽。”
1900年,2萬名淘金者從美國、加拿大以及遙遠的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德國和英國北上進入白令陸橋。其中有一些是農民,但更多的是漁民和勞工,偶爾還會有教授或內政大臣,以及許多經驗豐富的礦工。隨后,為了給這里的人們提供生活所需,商人來了;為了解決這里的法律糾紛,律師來了;為了醫治這里的病患,醫生來了。
《浮動的海岸》通過還原細節,告訴讀者在白令陸橋淘金并不是件容易事。淘洗意味著要俯身在冰冷的水中工作數個小時,在淘金盤里搖晃沙礫。開采更深的礦藏需要用鐵鎬和鏟子將泥土翻個底兒朝天。地表覆蓋著苔蘚,所以泥土基本上還是凍著的,而且超過15厘米深就很難繼續挖掘了。下面的凍土更是硬得像巖石一般,必須一點一點地削掉。在挖掘的過程中,很容易遇到“一層厚達一英尺的純冰層”,導致鐵鎬在敲擊冰面的時候折斷。
為了在這片雜亂無序的土地上找到金子,采礦者們需要點起小火堆,將凍土解凍,“釋放出的氣味就像谷倉里的污垢一般”。想讓火保持燃燒,就要搜集浮木和廢料,或者從海岸取來煤炭。礦工們將雷鳥的食物柳樹連根拔起,用來燒火,煙霧十分刺鼻。不久后,土地解凍,地表變得濕漉漉的。接下來,采礦者得仔細將地下的金子洗揀出來。
所有的這些采礦活動破壞了河岸上起防護作用的柳樹。渾濁的細流匯成小溪,然后流向大海。古老山脈的山腳下,小溪被采礦活動改變了流向。山谷的地面上出現了許多土坑,挖出來的泥土在一旁堆成一個個小土堆。
德穆思痛心疾首地感慨:“在白令陸橋,大自然花了一萬年的時間累積了這些金子,人們卻只用了一個酷暑的時間就將其開采殆盡。”如今,當地的黃金開采雖然已不再那么混亂,但產業發展對環境造成的破壞,在短時間內卻無法修復。
面對人類對地球系統所造成的影響,德穆思不再認同英國歷史學家柯林伍德在20世紀30年代所提出的觀點,即自然和人類必須擁有不同的歷史。在德穆思的筆下,白令海峽一帶自然與人類的歷史是相互交織的,人類及其觀念與地域、動植物、礦藏資源等非人類部分彼此互動,有些是積極的,但更多是負面的。
任何生物都是這蒼茫天地中能量轉化的一環,正如德穆思所說,“活著就是在能量轉換的鏈條中占據一席之地”,人類與自然的活動,本身就是能量轉換的過程。那么,如何讓這種轉換更加持久、更加平衡呢?《浮動的海岸》以白令海峽為樣本,帶來的警示不可謂不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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