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新綠。范培珅
□ 查 干
在中國古代,邊塞詩十分盛行,到了唐代尤甚。它著力描繪邊塞風光,反映戍邊將士的軍旅生活,高適的《燕歌行》《薊門行五首》,王昌齡的《從軍行七首》,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王之渙的《涼州詞二首》等,都流傳甚廣。
“羌笛何須怨楊柳”是王之渙名作《涼州詞二首·其一》中的詩句。全詩簡單明了,十分好懂:縱目望去,黃河漸行漸遠,好像奔流在白云中間。在黃河上游的萬仞高山那邊,一座孤城玉門關聳立著,顯得冷峻又孤寂。何必用羌笛吹起那哀怨的楊柳曲,去埋怨春天遲遲不來呢,玉門關一帶春風是吹不到的啊。
玉門關,我是去過的,在20世紀80年代。鐵人王進喜紀念館,就在玉門市——不知為什么,我總會把這座巍峨的孤城與王進喜聯系在一起,覺得這座邊關也應該姓鐵。詩人李季筆下的玉門,便是戰士,是石油工人,是鐵打的硬漢!“春風不度”,是悲觀的寫法,春風是不會忽略玉門關的。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擔心,友人過了陽關,就進入另一片天地,在那里,連折柳送友都很難辦到。陽關,離玉門關不遠,在古人看來,這里也是春風不度之地,然而,陽關在歷史上是繁華過的,曾經車水馬龍,著名的陽關大道至今留有往日喧騰的車轍。周而復的小說《上海的早晨》里有一句話“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后來成為百姓口頭俗語,可見“陽關大道”之盛名。我們去陽關走訪的那一天,風和日麗,長空中有幾片白云在飄。一只金色的蒼鷹在孤獨地盤旋。而那聳立的陽關烽燧,仍站在沙海里,守護著這座關隘,令人動容。
在陽關遺址,有一些小店鋪,只是不見有羌笛出售。羌笛,是羌民族一種古老的吹奏樂器,音域低沉而哀怨,很適合在大西北的滾石流沙中吹奏,如號角,聞之讓人頓生斗志。就像馬頭琴,最適合在遼闊的大草原上彈奏一樣。它們都奏出了古老民族的心聲。這里倒是有塤售。塤,也是一種古老樂器。我買了兩只,一只六孔,另一只十孔,金黃色的,很是上眼。我奔向烽燧,對著它,吹出古曲《陽關三疊》。
抬眼西望,黃沙茫茫,連著無垠的戈壁。不見一棵樹,想見一棵小草都很奢侈。只有駱駝刺,稀稀拉拉地長在那里。葉很短,刺尖也長。還有沙漠壁虎,藏入亂石間,東張西望,很是警覺的樣子。世間萬物,各有各的生存法則,我竟羨慕起它的堅韌與生存能力。
我喜歡甘肅這片土地,前后去過五六次,喜歡它的蒼涼、遼闊,以及質樸。它的地底,埋有往日的輝煌歷史,往日的繁華,往日的人文與哲思。
在甘肅友人的陪伴下,我走過整個的河西走廊。河西走廊,在祁連山和巴丹吉林沙漠之間,長約1000公里,寬幾公里至近200公里。我叩動過武威、金昌、張掖、酒泉、嘉峪關等城市那厚重的歷史之門。那里的人,格外質樸、豪爽、勤勉。那里的酒,格外香甜、綿柔,一飲即醉,卻不上頭。河西走廊是片富饒之地,它的人文歷史是無價的寶藏。在行車途中,窗外是覆蓋著白雪的祁連諸峰和烏鞘嶺,我目不轉睛地凝視山嶺之下正安詳地啃草的白牦牛和黑牦牛。我總覺得,它們不是一群被馴服過的牲畜,而是這片土地的主宰者,它們走下祁連山,凝望著這個世界的滄桑變遷。
斗轉星移,又是幾十年過去了,正如我國的許多沙漠地帶一樣,如今,這片土地上,沙在退,人在進。一片片戈壁荒漠,正在變成生命的綠洲。這便是我們這個古老族群的韌性與智慧。假如有生命輪回,假如王維重新踏上這片土地,踏上這條長長的河西走廊,“西出陽關無故人”之憂定會消解。王之渙也不必再感嘆“羌笛何須怨楊柳”了,春風早就度過了玉門關和陽關。連往日顯得孤寂、哀怨的沙漠駝鈴聲,都變得清新、愉悅,充滿了春天的氣息。
(摘自《光明日報》2023年4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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