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兒童小說《運河少年》:津津有味的成長情韻

　　作者：談鳳霞（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江蘇作家顧正宇的兒童小說《運河少年》（中信出版集團2023年5月出版），書寫居住在運河邊上小城少年成長的故事，別出心裁地選擇“斗蟋蟀”這一兒時游戲為中心情節，巧妙地將少年對于自然、家庭、生活的理解糅合其中，創造了一方自有奇趣、別有洞天的水邊成長風景。

　　小說是講故事的藝術，不僅要有扣人心弦的故事，還要有引人入勝的講述，其中一個關鍵元素是敘事聲音，因為這個聲音帶領讀者進入故事世界。《運河少年》采用第一人稱，但不是童年憶舊之作常用的以成年之“我”回望童年的視角或略帶滄桑的調子，而是直接以此時此刻的少年“我”的率真聲音來打開故事，從而將少年的氣息蓬蓬勃勃地漫溢，鏡頭鮮活地切入少年的現實生活和心靈世界。在那不知天高地厚、還算無憂無慮的年紀，盡興“玩樂”是其生活調色板上的主要光彩。作者反反復復用“津津有味”來描繪孩子們的生活：津津有味地看街上做鳥籠的手藝，津津有味地聽朋友講故事，津津有味地吃梅花糕和小餛飩，津津有味地看魚鷹捉魚、看蜘蛛與蜈蚣打架、看捉到的好蟋蟀，津津有味地聽爺爺講蟋蟀經、聽爸爸講斗蟋蟀秘訣……正是因為作者發現生活處處“津津有味”，所以才如此滿懷喜悅地“津津樂道”。

　　《運河少年》的情節主線是孩子們對玩蟋蟀的癡迷，尤其是不厭其煩地描繪一浪更比一浪高的蟋蟀較量，打斗回合寫得極為生動細致。在層出不窮的“蟲界武林”景觀之外，作者還加入“蟋蟀文化”：飽讀詩書的畢爺爺介紹了《促織經》和《蟋蟀譜》等古典知識，曾是玩蟋蟀高手的爸爸則傳授捉蟋蟀和養蟋蟀的心得。爸爸教導孩子調教蟋蟀要有講究的技藝，更重要的是要把蟋蟀當成朋友，珍惜和善待它們，給它們“養老送終”。由此，玩蟋蟀就不再是單純的取樂，而是投注了情意和倫理。少年們玩蟋蟀的歷程波瀾迭起，涉及“人與蟲”及“人與人”的關系。斗蟋蟀故事的“醉翁之意”不在“斗”，而在“和”，包含少年們對蟋蟀的愛護、與對手之間的和好。從起初的癡狂和屢戰屢敗，到懂得斗蟋蟀的竅門而反敗為勝，一路跌宕起伏。最終孩子們徹底放棄斗蟋蟀的念想，滿足于聽聽蟋蟀的叫聲就好。《運河少年》中的游戲書寫有著豐富的文化底蘊和情感意蘊。少年們對玩蟋蟀的態度變化映照其性情和思想的成長，正是在重重誘惑和磨難中，少年開始鄭重地辨識和謹慎地選擇。小說將少年的成長寫得有聲有色、有血有肉、有情有義，而“運河”也讓這一成長變得柔潤和寬廣。

　　地域小說歷來注重風景的描繪。《運河少年》寫運河邊上的小城生活，河邊是孩子們經常光顧的玩樂和觀光之地，因此河流描寫時斷時續地穿行在故事之中。運河，見證了難以言說的少年心事，是少年敞開內心、釋放內心、清洗內心和療愈內心的地方。比如，“我”受男同學激將而愚蠢地欺負了女孩畢小蓉后，跑到河邊去反思和懺悔。“我”在面臨跟隨母親出國還是留在父親身邊的抉擇時，把母親的來信折成小船隨河水而去……運河以它的寧靜與寬厚撫慰著懵懂少年跌跌撞撞的傷痛，助其走向平和與堅強。

　　運河，也見證了少年之間的友誼和共同的成長。作者將男孩與女孩的關系寫得真實而有趣。男孩們起初因與女孩為伍而覺得“丟人”，后來放下偏見，和勇敢善良的畢小蓉成為密友。少年們各具個性，成為朋友是基于彼此的尊重、信賴和同氣相求。他們一起坐在運河邊看水、看船、看魚鷹、看江豚，也看人，這些流動的風景滋養了少年的眼睛，也讓他們的心靈變得豐盈、潤澤與清亮。小說插圖中，三個伙伴坐在運河邊眺望遠方的畫面簡潔、恬淡而溫暖，友誼就是在這樣的并肩作戰、舉目同望中更加篤實和深長。《尾聲》將這份情誼傳達得詩意悠遠。畢小蓉即將離開小城，伙伴們最后一次一起坐在運河堤上看靜靜流淌的運河水，花吉道說能聽到運河“講話”：“它說它記得我們所有人。我們每個人的正面、背面，哭的樣子、笑的樣子，它全記得。”而“我”認為運河是在“唱歌”：“在運河邊生活的我們，呼吸也跟這條河保持了相同的節奏。白天濤聲四起，晚上睡夢悠長。運河水，為我們每一個人唱了一首獨特的充滿希望的歌。在它的歌聲中，我們不知不覺長大。”這段寄情于運河的告白清新自然、動人心弦。大運河是情意之河，成長也是這樣的一條河，流淌歡喜，也流淌惆悵，但也有通達，還有彼此的傾聽和記掛……

　　西班牙兒童文學作家埃萊斯·卡西歐給世界兒童讀書日的獻詞《有一本書正等著你》中這樣召喚：“不管時間怎樣流逝，所有這些船都在等待孩子們的目光，讓孩子們展開它們的風帆去遠航。”《運河少年》構思巧妙，以質樸、細膩和靈動之筆描繪了活色生香的小城少年成長畫卷，趣味豐饒而情深意長。當一本書對我們津津樂道著許多津津有味的記憶，就像是在鋪展一條浪花閃耀的河流，在不知不覺中引領我們揚帆起航，提醒我們去重新發現生活中那段被掩藏的津津有味的時光，回歸生命應有的本真、雋永和敞亮。

　　《光明日報》（2023年06月28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