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熱映的電影《長安三萬里》中,主人公高適讀的書里有一本《河岳英靈集》。
這不是編劇杜撰,而是真實存在的古籍,被公認為是盛唐時期最優秀的詩歌選本,共收入詩人24人,幾乎囊括了盛唐時期詩壇精英,選詩234首(今存230首)。所選詩人有李白、王維、王昌齡、孟浩然、岑參……甚至還有高適自己。涉及的詩人大多數都在電影里出現過。
此書是天寶末年,“丹陽進士”殷璠編選的。殷璠的生平,今天知道的不多。需要說明的是,唐人選唐詩,殷璠不是第一人,他之前至少還有12種選本,但那些書要么亡佚不存,要么殘缺不全,要么水平不高。而《河岳英靈集》能流傳后世,把盛唐詩壇的精彩紛呈牢牢留存在歷史的底片上,不光是由于“同行幫襯”,其本身頗有特出之處。
這特出首先體現在文獻價值上——保存了若干唐代詩人的詩。其中如賀蘭進明、李嶷等好幾位詩人,最初就是《河岳英靈集》記錄的,然后被宋代《唐詩紀事》采錄,清代《全唐詩》又根據《唐詩紀事》加以選錄。因此,《河岳英靈集》為這些詩人留下了最初的印跡。
其次,殷璠對所選詩人的品評十分到位,精確恰當,正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言:“凡所品題,類多精愜。”
這種精當,來自理解和共情。
可能是由于殷璠本人仕途不順,遭際落魄,他特別青睞懷才不遇、沉淪下僚的詩人——五品以上官員比如張說、張九齡、賀知章的詩歌,殷璠一首也未選。書中所選作家,除了李白受到過唐玄宗的召見,短時期內在宮廷供職以外,其他這些盛唐代表詩人,在殷璠選詩之際,或是職位不高,或根本就是一介平民。
全書開篇第一人常建,殷璠就說他“高才而無貴仕”。即便李白,在宮廷的生活也不得意,終于離開。對此,《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發出這樣的議論:“故所錄皆淹蹇之士,所論多感慨之言。”
還以常建為例。殷璠在評論其人其詩時,思維不由自主地發散開來,勾連起同樣遭遇的前代詩人:“曩劉禎死于文學,左思終于記室,鮑照卒于參軍。今常建亦淪于一尉,悲夫!”曩就是從前的意思,文學、記室、參軍都是基層官員,劉禎、左思、鮑照皆為唐代之前的著名詩人。
不過正因為有此經歷,詩人的作品才有可觀之處。殷璠接著評說常建的詩:“其旨遠,其興僻,佳句輒來,唯論意表。至如‘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又‘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此例十數句,并可稱警策。然一篇盡善者,‘戰馀落日黃,軍敗鼓聲死’,‘今與山鬼鄰,殘兵哭遼水’,屬思既苦,詞亦警絕。潘岳雖云能敘悲怨,未見如此章。”潘岳是西晉文壇領袖。在殷璠看來,常建作品中表達的悲怨,潘岳都比不了。
從對常建詩歌的品評,可以看出殷璠論詩和詩人的總體路數——不是空發議論,而是結合詩人作品夾敘夾議,并與其他詩人進行比較。
第三,《河岳英靈集》的理論價值不可忽視。殷璠不滿足于單純的選詩、評詩,還提出自己的詩歌主張——興象說、音律說,鮮明地反映了盛唐時代詩歌高峰期的創作特色和理論特色。
在書中,殷璠提出“文有神來、氣來、情來”的觀點。這說明他看到了盛唐詩人昂揚的獨特個性,因為神也好,氣也好,情也好,都是作家的主體精神面貌。
在殷璠那里,神、氣、情是統一的。神代表了一種超然物外的境界,給詩以深度;氣偏重于表達抑郁不平,給詩以氣勢;情著重于作家對外物和自身的感受,給詩以情懷。三者結合起來,成為一個整體,使得盛唐詩歌既有神理,又有力量,還富于情致。這是對盛唐詩歌特征給予了理論上的解釋與說明。
以“氣”為例,殷璠評詩注重氣骨。比如說薛據,為人骨鯁有氣魄,其文章也是如此。因為不能早些顯達,他很傷感,寫下《古興》這首詩:“投珠恐見疑,抱玉但垂泣。道在君不舉,功成嘆何及。”怨憤頗深。
殷璠因為賢人沉淪、懷才不遇而憤慨于社會的不公,因此無論選詩,還是評論,不避“怨憤”,主張“志不拘檢”,也就是說,只要胸懷大志,行為上不必過于苛求。
因此,對李白,稱贊其“率皆縱逸”;評王季友,肯定他“愛奇務險”;聊高適,說他“不拘小節”,“甚有奇句”;品祖詠,認為他“調頗凌俗”;論岑參,是“語奇體峻,意亦奇造”;對當時并不著名的李嶷,稱他“翩翩然佚氣在目”……
翻看全書之后,相信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疑問:為什么書中沒有收錄杜甫的詩?對此有分析認為,杜甫是大器晚成的詩人,其作品受到廣泛推崇是他去世后很多年的事。在盛唐詩壇,杜甫的名望不高,自然入不了殷璠的法眼。這一點,跟《長安三萬里》中,杜甫不是主角,也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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