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的敘述方式魔幻先鋒獨一無二
如何讀懂“離諾獎最近的中國女作家”?
10月5日,2023年諾貝爾文學獎評選結果揭曉。此前,中國作家殘雪一度躍居諾貝爾文學獎賠率榜榜首。事實上,殘雪近幾年是諾貝爾文學獎賠率榜的常客,有“離諾貝爾文學獎最近的中國女作家”之稱。她在2019年上榜諾貝爾文學獎賠率榜第三位。2020年入圍諾貝爾文學獎賠率榜前十名。2022年再度上榜諾貝爾文學獎賠率榜前十。
殘雪作為中國當代文學的一名重要作家,值得深入閱讀、了解。
為何筆名叫殘雪 高山上潔白的一塵不染的雪
殘雪,本名鄧小華,上世紀五十年代出生在湖南長沙。童年的經歷造就了殘雪尖銳又不服輸的個性,少年時代艱苦的生活條件沒有澆滅她讀書的熱情,她靠自學走上文學寫作的道路。殘雪曾對外解釋“殘雪”這個筆名的意義:“殘雪有雙重含義,一是高山上潔白的一塵不染的雪,另一層含義是,春天已經到來了,仍然被眾人踩,很有張力。”
雖然殘雪很少活躍在公眾視線內,也基本不參與大型文學交流活動,但她的作品卻不脛而走,一直備受推崇——曾獲美國最佳翻譯圖書獎,兩次入圍布克國際文學獎。曾擔任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的馬悅然生前曾贊她為“中國的卡夫卡”。殘雪的小說被選入美國哈佛大學、康奈爾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及日本東京中央大學、國學院大學的教材。雖然沒有受過系統教育,但殘雪靠自學英語,能輕松閱讀英文小說,以至于當她的小說翻譯到國外時,她自己做自己外文書的英語校對。
平時關注文學較多的讀者,一般會讀過殘雪的《山上的小屋》《五香街》《最后的情人》等代表作。近些年來,她的作品多在湖南文藝出版社或者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新作包括《黑暗地母的禮物》《赤腳醫生》《少年鼓手》等。
童年會給一個人的一生留下不可磨滅的烙印。2023年,殘雪首部童年回憶錄《新葉》由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這部作品對于深入了解殘雪藝術特色和性格的形成,無疑是一塊很好的敲門磚。
在這本書中,殘雪以風格獨特的寫法給讀者展現了一個作家童年生活的各個方面。她從最早的兒時記憶開始著筆,描述一個對文學頗有興趣的小女孩豐富而敏感的情感世界,描述庭院里蕩入云端的秋千、學校集體活動母親親手縫制的白襯衫、念念不忘的槐花粑粑和甜酒等。她對童年生活中物質的缺失沒有窘迫而是平靜接受,對來自生活中的點滴收獲呈現的是欣喜和感激。這些美好的童年回憶有情感濃烈的感性喟嘆,也有形而上的哲學思辨。我們能感受到殘雪小時候開放的想象力和孤僻冷傲的個性,這些直接影響到成年后她的創作。
作品晦澀的最大原因 營造一個超越存在的精神世界
或許是跟自身成長經歷和天賦氣質相關,殘雪的作品主角是個體,是自我,關注的是自我感受,是自我與世界的關系。她善于將司空見慣的生活細節,進行夸張與變形,營造出一個超越存在的精神世界。她的小說空間往往不規則,難以講求現實世界的思維秩序。這也是眾多批評家提及殘雪的小說時,總要提到“艱澀難懂”的一個重要原因。但實際上,殘雪一直追求的,并非合乎現實的邏輯或者秩序,而是心靈的邏輯和秩序。比如在2016年1月湖南文藝出版社推出的長篇小說新作《黑暗地母的禮物》中,殘雪用她一貫的魔幻風格如真如幻地展現了人物曲折幽微的心靈宇宙。情節既有現實性,但又感覺超于現實,散發出一種魔幻、飛翔的氣質。
研究殘雪的學者也為她羅列了包括海德格爾、薩特、加繆、卡夫卡、博爾赫斯、卡爾維諾等在內的一個長長的名單來作為殘雪小說的精神養料來源。同時,殘雪的小說語言是非常地道的中式表達,沒有長難句,也很少見到時髦詞匯和西式語法。她的語言明白曉暢,猶如穿堂之風,充溢著簡潔明亮的坦蕩感,令人感到一種單純出自語言本身的、毫無修飾的天真爛漫。例如,在《少年鼓手》中她這樣描述少年鼓手:“少年鼓手生著雪白的臉蛋,頭發又黑又亮。他走在大隊伍前面,鼓聲響起來,我感到胸膛里山崩地裂。”殘雪的遣詞造句毫不復雜,沒有任何技巧痕跡,但正是這樣簡單的三兩句,就能突然擊中讀者的內心。對自己的文學理想,殘雪目標清晰,“就是純文學,就是要有思考性,就是要深挖出人性的深度,執著于靈魂拷問。”她對語言有超高的要求,透明,又魔幻。
文學是走在哲學前面的探險隊 最好的文學一定要有哲學的境界
殘雪的哥哥是國內資深哲學教授、康德黑格爾哲學的首席研究者鄧曉芒。兄妹倆自少年時代就開始接觸哲學、喜歡哲學、思考哲學。哥哥當上了哲學教授,成了國內具有思考原創力的哲學家,妹妹則寫起了小說,用文學來進行思想的實驗及哲學思考。殘雪受到的學校教育很少,但她的家庭教育、勤奮自覺的自我學習,將她從世俗生活中打撈出來。17歲在工廠上班時,她就讀完了《資本論》。內向的她,時常是孤獨的,“我的閑暇就由這兩樣組成,‘挨’和玩。玩是興奮的,其樂無窮。而在‘挨’之中,人就觸摸到了時間和存在。”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曾在一次對殘雪的專訪中特別問及她所理解的文學與哲學的關系,她認為,文學是走在哲學前面的探險隊,“最好的文學一定要有哲學的境界,最好的哲學要有文學的底蘊。”記者還提到,她和哥哥鄧曉芒雖然一個是作家,一個是哲學學者,但還是有很多相通之處。殘雪回答說:“我跟他還是有不同,他是那種比較冷靜的氣質。我可能更加現代一些,就是那種容易沖動的氣質。十幾歲的時候有幾年我看過哲學書,后來很快就被文學吸引過去了,覺得文學更能夠吸引我。”
在湖南文藝出版社工作的編輯陳小真,大學時候讀的是中文專業,那時候就讀過殘雪的《山上的小屋》《黃泥街》等中短篇小說。到出版社工作后,她開始陸續編輯殘雪的作品,已經編輯了一百多萬字。她說,“說實話,我不敢說我讀懂了殘雪。”陳小真認為,殘雪的想象是天馬行空的,夢囈一樣的,誰也無法預料讀她的小說接下來會有什么情節出現,任何情節都是在情理之中卻又是無法理解的。殘雪讓她的主人公做各種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且一直都是莫名其妙地做下去。殘雪小說的故事,充滿了荒誕感,離奇古怪,而且是極其獨特的,這種獨特貫穿了殘雪幾乎所有的作品。“這是屬于殘雪特有的敘述方式,她總可以在平凡中發現和創造全新的個性人物。行為方式的獨一無二,語言的獨一無二。這是極具殘雪特色的寫作,任何人都模仿不來,而且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敘述。正是這種天馬行空,拒絕了很多讀者,也正是因為這種天馬行空,造就了殘雪的獨一無二。”
“我的作品讀一遍是看不懂的”知音也許暫時少,但慢慢會多一點
據陳小真介紹,30多年來,殘雪日復一日地過著“單調刻板”的文學生活。七點鐘準時起床,九點鐘開始閱讀和寫作,通常是一個半小時。下午兩點鐘開始閱讀和寫作,也是一個半小時。這兩部分時間她寫的是哲學書。然后,進入鍛煉時間。晚餐后,開始進入一個小時的小說創作時間,之后是英語學習時間。殘雪不用手機,不用微信等社交軟件,這讓她省去了許多沒必要的干擾,可以專注于文學和哲學。陳小真告訴記者,殘雪的寫作每天都是定時定量的,每天只寫一個小時,大概就是八九百字,而且從她開始寫作至今全部都是手寫。
相較于其他通俗文化,純文學的受眾要少一些,而在純文學中加入哲學更是曲高和寡的事情,殘雪是否擔心知音太少?殘雪曾這樣回答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知音也許暫時少,但慢慢會多一點,況且我的作品的門類本來就不應該是熱鬧的門類啊。我對讀者有信心。”
她還透露,自己經常從互聯網上關注她的讀者的反應和變化,還會寫一些她的作品的解讀,給讀者一些理解她作品的線索。“因為我自己也是評論家,寫過不少評論,懂得讀者的困難。無論什么樣的反饋都不會讓我特別驚奇,因為我的寫作太超前,讀者的閱讀肯定會相對滯后,我的作品讀一遍是看不懂的,必須反復地讀。讀者要經過長時期的操練,要有經典文學與哲學的底蘊,還要感覺敏銳,善于思索,自我意識強。”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張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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