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烏鎮(zhèn)見到喬葉,她很忙碌。在參加“茅盾文學周”系列活動的間隙,不斷有讀者來找她簽名、合影。她都一一耐心回應,臉上笑意盈盈。這次來烏鎮(zhèn)領茅獎,走在烏鎮(zhèn)的石板路上,身邊是小橋流水,北方人喬葉感慨,“在我生活的地方,‘水’的元素很少,土地是大塊的。江南的水則融入日常的生活。在這兒,河流就像土地的另一種形式。”她也感覺到對自己的家鄉(xiāng)有了更深的理解,“所有的異質經驗,都是一種鮮明的映照和提醒,回到家鄉(xiāng)的時候你的認識會更深刻。”
近些年,每次回河南老家,喬葉都會格外貪婪地到處去看,東跑西跑,主要是去那些傳統(tǒng)形態(tài)相對完整的村莊。有感覺的時候,她干脆就住下來。“跑村”“泡村”之后,她就想寫小說,想寫一個跟當下的鄉(xiāng)村現(xiàn)實有密切對話關系的長篇小說。這也是她獲茅獎的作品《寶水》的由來。
11月17日晚,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來到喬葉入住的酒店房間,對她進行了面對面的專訪。
寫作要對得起我感受到的磅礴的生活
記者:獲得茅盾文學獎會給你帶來一系列的改變。從創(chuàng)作的心理狀態(tài)上,你有怎樣的體會?
喬葉:我覺得這要分幾個層面說。因為得獎我收到很多活動邀約,這的確會占用我的時間,但我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并沒有什么變化。我覺得我還是一個有成長可能性的作家。其實我寫東西的時候,心態(tài)非常純粹,我不會去設想讀者會怎么想、評論家會怎么想。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我的寫作首先是要對得起我感受到的磅礴、豐富的生活。我創(chuàng)作時最大的動力來自情感,比如我對鄉(xiāng)村的情感。也就是說,我所考慮的是寫作本身的內部問題,所預想的外部都不在我的考慮之內。
記者:從一開始寫散文到后來寫小說,會想過自己某一天得到茅盾文學獎嗎?
喬葉:完全沒有想過,得獎真是我意料之外。
記者:從在小學教書當老師到走上文學寫作之路,你取得很好的文學成績。文學寫作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喬葉:文學給我?guī)矶鄠€層面的收獲,包括個人命運的改變。因為寫作,我擁有了更寬闊的人生。但最重要的、最本質的影響,還是文學對我精神世界、心靈成長上的陶冶,文學帶給我生命的成長。
長篇小說能讓閱讀者獲得“精神的鈣”
記者:現(xiàn)在大家都能體會到,時間被切割得非常碎片化。很多人沒有耐心讀完一部長篇小說。在這種情況下,在你看來,長篇小說存在的意義主要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
喬葉:長篇小說對社會生活有著特別寬闊的表達。長篇小說的“長”,不是簡單線性的“長”,而是立體的“長”。而且這個“長”不僅是內容長,還意味著文本所呈現(xiàn)的寬度、高度、深度等各種維度的“長”。我們日常生活中看到的優(yōu)秀電視劇,其中很多都是由長篇小說作為母體派生出來的。我想,這也是長篇小說很重要的一個價值。
從讀者角度來說,閱讀長篇小說所帶來的精神世界的愉悅感、獲得感和更厚重的命運感,不是看網絡短視頻或者電視劇彈幕所能給予的。人活在這世界上,有很多的人生問題需要有相對成熟的“三觀”來應對。但這個“三觀”怎么練成,就需要你有更深厚的閱讀,對人性有更深刻的認識,而這些是長篇小說擅長提供的。長篇小說能讓閱讀者在無形中獲得“精神的鈣”,讓我們的內在生命真正成長。
記者:詩人李元勝說他特別喜歡的就是,寫出最好的詩時,突然而來的心靈自由感、解放感。你寫小說是怎樣的感受?
喬葉:詩歌這種文學體裁很特殊。在我看來,一篇詩歌的完成,真是猶如神助。從這個角度來說,詩歌有非常神奇的命運感,當然,詩人也需要平時的寫作訓練。而且,除了那種篇幅很大的長詩,一般一首詩完成的時間是較短的。但是寫小說,尤其是寫長篇小說,更像是從事體力勞動,像農民種地,一定會有一個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過程。創(chuàng)作小說要跟著人物故事成熟,讓篇章成秩序。小說很像鐘表,你看它轉得非常輕盈,其指針背后的各種零件顯得非常重要,要嚴絲合縫,才能產生一種勻速的、科學的轉動。
提高大眾接受度關鍵在于寫出好作品
記者:在當下,比起其他媒介,比如影視、視頻,作為文字形式存在的文學作品,大眾接受度、影響力很有限。你怎么看純文學和大眾的關系?
喬葉:純文學想要提高大眾接受度,最重要的還是作者首先要把作品寫好。比如說《紅樓夢》,即使不拍電影、不拍電視劇,我相信它依然是暢銷的,大家依然會看到,是因為它足夠好。再例如余華的《活著》能如此暢銷,也主要是靠小說本身的魅力。我們不要低估文字這個媒介,不是說文字天生好像要被視頻取代了。
如果是不好的作品,什么都會被取代,不好的視頻也會被取代。作家永遠拿作品說話,永遠拿作品吃飯。我覺得,作為文學寫作者,我們一定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抱怨。我們國家有這么龐大的人口基數(shù),如果作品足夠好,即使讀者群再小,也會有足夠的讀者支持你。
在《甄嬛傳》彈幕中發(fā)現(xiàn)文學性碎片
記者:隨著信息媒介的變革,文學也開始突破文字,以多元化的方式表現(xiàn)。我們在影視、舞臺、短視頻等形式中看到文學性。作為一個小說家,你有怎樣的觀察和體會,怎么看這種新生態(tài)?
喬葉:的確如此。我很喜歡看《甄嬛傳》里的彈幕,覺得非常有趣,網友們的很多視角很清奇,金句頻頻,如神來之筆。我覺得這是文學與生活融合的碎片化體現(xiàn)。我們已經不能古板地把文學單單理解成一個特別成熟的作品。尤其是我們文學創(chuàng)作者,更要敏銳看到文學無處不在的閃光點,然后再通過自己的語言組織起來,完成一個完整的作品。
記者:《寶水》里的主角“地青萍”是一位鄉(xiāng)村女性??刹豢梢哉f,《寶水》是一個女性視角比較明顯的小說?你怎么看待性別意識在文學中的體現(xiàn)?
喬葉:當我為這個小說設定一個女主人公,就決定了整個作品籠罩有女性的視角。這么設置也是有內在邏輯的。這種女性主義的角度,是我承認的,也是我很主觀特意選擇的一個角度。
記者:有的作家有時會遇到寫作素材匱乏的困擾。你有這樣的困擾嗎?
喬葉:我沒有這樣的困擾。我就像花匠一樣,還“養(yǎng)”著很多部小說,它們都排隊等著我去動筆,去“澆灌”,讓它們開花呈現(xiàn)出來。
我寫的鄉(xiāng)村不是簡單的甜也不是粗暴的苦
記者:你的小說里面呈現(xiàn)了很多鄉(xiāng)村場景,你怎么看“鄉(xiāng)土文學”這個概念?曾經有人提到,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應該出現(xiàn)更多的城市題材的文學作品。你如何看待這種觀點?
喬葉:鄉(xiāng)土文學在我們國家的文學脈絡中有強大的傳統(tǒng),源遠流長。中國在很長的歷史時期,確實是一個鄉(xiāng)土社會?,F(xiàn)在城市化進程加快了。但其實,城市與鄉(xiāng)村并不是截然分開的,我們在大城市接觸到的人,他們很有可能來自鄉(xiāng)村。
如今城鄉(xiāng)流動速度很快,無數(shù)的鄉(xiāng)村人去城里務工,身上也會帶著城市人的印記,哪怕他回到鄉(xiāng)村,也未必完全是一個鄉(xiāng)村人?,F(xiàn)實生活中,我們看到的更多是城市文明或者鄉(xiāng)村文明在一個人身上有疊加的狀況?,F(xiàn)實生活中的人們,更多的是鄉(xiāng)村和城市混合體驗的情況。所以我寫的小說里更在意城鄉(xiāng)接合部的概念,這是精神上的、情感上的、經驗上的城鄉(xiāng)接合部。
記者:寫鄉(xiāng)村生活的文學作品,你的最大體會是什么?
喬葉:我覺得就是要努力深入鄉(xiāng)村生活的肌理,切實感受到他們的脈搏。鄉(xiāng)村生活肯定不是十全十美、田園牧歌,也存在一定的問題。但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大家都會努力過好日子,那么我希望能寫出這種生機來。我希望我寫的文字不是簡單的甜,也不是粗暴的苦。
記者:除了創(chuàng)作需要看的書,你平常會更關注、更偏愛哪一類的書?
喬葉:我喜歡自然科學,偏知識性的書。最近在看《云彩收集者手冊》,這本書特別有趣。英國有一個“賞云協(xié)會”,這個協(xié)會成員都是云彩愛好者,他們把云彩當作收藏品,根據(jù)云彩的類型、云彩的樣式、云彩的稀有程度給云彩打分。他們把云彩進行各種命名,對于云的特征、形成原因,他們有自己很詩意的、俏皮的闡發(fā)。我看得津津有味,啟發(fā)我在北京也經常看云。前段時間我還寫了一篇文章叫《看云記》。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實習生 姜孟欣 浙江烏鎮(zhèn)報道
人物名片
喬葉,生于1972年,河南省修武縣人,現(xiàn)任北京作協(xié)副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2023年因《寶水》獲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是本屆茅獎獲得者中唯一的女性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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