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梭的歌唱

　　王升君

　　風叫囂著，卷得沙坡上的人趔趔趄趄站不穩。剛剛栽下的梭梭幼苗被風沙壓倒，再直起來，像不屈服的太極高手。栽種梭梭的人干脆側身背著風跪在沙坡上，雙手護住苗子往沙里插。在風沙肆虐的沙漠，人和梭梭是患難兄弟。人鼓著勁，梭梭擰著氣兒，寧可被風沙打得窟窿眼睛的，也絕不能被荒涼閃了腰。

　　彌天大霧里，沙子打得人睜不開眼，呼喊著要把你趕跑。一座沙漠一夜間就會跑到幾十米、幾百米外的另一處。

　　增春領著一幫男女，深入巴丹吉林沙漠腹地，搭建帳篷，支起灶具，開始長達五十多天的梭梭栽種任務。增春，這個名字真好，應著即將到來的春天。增春，人需要，沙漠也需要啊。我是追隨增春他們來到沙漠的，本來是想了解一下治沙的狀況，卻進入了他們的生活。鞋子里是沙、衣領里是沙、饃饃里鉆進沙子、吃過飯的碗底也有細細的沙子……沙無處不在地威脅著人。在沙漠里，不能一步留下一個完整的腳印，剛剛走過的腳印半個被沙子填上，另半個不一會就被風沙抹平了。半夜狂風粗暴地撕扯起帳篷的一角，起來重新固定好帳篷，這樣的夜晚他們常常失眠，聽著風沙吼叫，擔心一夜間被沙子埋住。

　　增春他們用麥草、蒲草、蘆葦的秸稈在沙地上布成方格子，每一個格子里栽一株梭梭。每個格子都是一座防守森嚴的城堡，梭梭就是城的王。而無數格子連起來就是一張巨大的網，硬生生地縛住一條條暴怒的黃龍。風追著沙子，沙子追著風，氣勢洶洶地跑來，卻軟塌塌地匍匐在梭梭腳下。我學著他們的做法栽下一棵梭梭時，感到充實和自豪。

　　梭梭代表著葳蕤，表達抗爭的意志。你看那些經年的梭梭，七拐八彎，沒有一株是端直的。風把身子扭歪，爬起來，扭歪，再爬起來，它們經歷了多少次摔打！站穩腳跟的梭梭向天空伸直腰，露出發絲般的芽芽。它們的葉子都像牛毛一樣細。但風沙還是在它們身上留下了溝壑般的滄桑斑痕。

　　倔強的治沙人，要在清明前把梭梭種下去，好接住第一茬春雨。每天早上五點多起床，背上幾塊餅子，一瓶水，在沙漠腹地勞作一天，晚上回到帳篷已經九點多。用他們詼諧的話說就是兩頭不見天日。只有多種下幾棵梭梭才能對得起在沙漠里艱苦的熬磨。十萬畝沙漠，他們一步一步地走，一鐵锨、一鐵锨地挖，一株一株栽。梭梭往沙層深處狠勁扎根，拼命長，力爭活出生機。

　　陽光溫和的早上，黃澄澄的沙梁線條起伏多變，委婉柔和、夢幻般的美。一只鷹盤旋在頭頂，像是在鳥瞰我們這些勇敢的闖入者；遠處地平線上一溜羚羊疾馳而過，閃電般從人的視線消失。我們舉起手臂驚喜地呼喊，在這荒涼孤絕的地方，生命間的遙感呼應是高貴的。

　　另幾座沙漠上已經成年的梭梭枝干開始返青，盡管還沒有長出茂盛的葉片，但團簇在一起像一座青色的城堡，占據在山梁上，有一種寸土不讓的威嚴。沙梁上新栽的梭梭雖然細小，閃耀的光亮匯聚起來，像是一片歡唱的海洋。

　　這個清晨，我看到倔強的梭梭在荒漠歌唱，唱綠色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