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兒童文學中的詩意與哲思——寫在《金波別集》出版之際
《金波別集》 金波 著 東方出版中心
新出版的《金波別集》,是對金波70年來的兒童文學創作的一次別樣的匯總和展示,涵蓋了他絕大部分優秀作品,打破童話、詩歌、散文、小說的體裁束縛,分“天”“地”“人”“和”四輯,意在“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人道酬誠,和道酬融”。“天地人和”四個字可以概括金波迄今為止出版的全部作品,按主題區分這些作品使這套書也具有了別樣的特色。
金波在本質上是詩人,他的寫作一直在詩的境界里流連。我們現在所見到的詩,自不必說,即使是他的其他體裁的作品,骨子里還是詩。他的文字如溫柔的月光,平等關愛著所有生命,尤其關注那些柔弱的存在。他筆下的童趣與詩意相互交織,展現出深刻的生命意識和美學價值。
金波的童話總襯著一個詩的底子,成為一道獨特的文學景觀。無論是《一只藍鳥和一棵樹》《雨人》,還是《黑橡樹》《根鳥》,既是童話,也是詩。不說文字背后的詩意,就說構思,也是詩的構思。讀這些童話時,我竟有一種幻覺:它們濃縮、再濃縮,最后竟由散文式的句子,變成了詩行、詩句。這些童話像是從一首首精湛的詩改寫與擴展而來——它們生于詩,長于詩。
金波是用詩的眼光看待世界的。讀金波以及一些其他名家的童話,使我得出一個感悟,上品童話與詩并無界限。童話在初時,本就與詩同出一源。
我曾經從文學史中得出一個結論:詩人就是詩人,很難見到他們寫出好的小說。但后來讀了金波的全部小說,發現并非如我所想——因為是詩人,可能長于抒情而短于敘事。金波在敘事方面十分出色,能創作出一個個獨特美妙的故事,有情節、有細節,有小說需要的一切元素。他可以寫詩、寫童話,也可以寫小說,這三者在他這里是三位一體的。
看金波的詩,我體會到了“流淌”的意蘊。他寫花、寫書、寫云、寫雨、寫風,那些文字似乎沒有重量,從這一句到那一句,從這一意象到那一意象,像沒有一絲阻隔的水一般流淌。他的作品不僅強調自然美、童心美與藝術美,還特別注重韻律美和音樂美,使讀者能夠沉浸在充滿詩意和節奏感的意境之中。
這種詩性表現在語言上,就是去掉一些浮華、做作的辭藻,讓語言變得干凈、簡潔,敘述時流暢自如,但又韻味無窮。金波的美學風格就是簡潔。他喜歡單純與干凈,不喜歡蕪雜與太多的枝蔓,也有復沓,也有一唱三嘆,但根本上還是簡潔。
這次翻看《金波別集》,還發現了一個以前被忽略的角度,即他的詩與哲學的關系。在他的詩和童話中,多是形而上的、富有哲思性的主題。這些主題關于生命,關于天地人和,關于時間和空間。他的文學世界,是一個萬物有靈的世界,落葉非落葉,雨滴非雨滴,云朵非云朵,石頭非石頭。他的創作核心在于表達對生命和自我的豐富認知,以及對人與世界和諧共生的哲學思考,并通過詩歌和童話傳遞出一種萬物有靈的世界觀。
這次再回看他的作品,總會讓人聯想到繪本。我總覺得,繪本是離哲學最近的一種藝術形式。繪本是兒童的啟蒙哲學,堪稱一個偉大的發明,是一種可以讓不識字的孩子,讀懂老子、莊子、黑格爾、康德、海德格爾的藝術形式。而在金波的作品中,有數不清的稍加改動就會成為繪本的文本。
在看他的作品時,我還產生了一個念頭,什么時候能和他合作一次?我曾寫過一部繪本,叫《會飛的鞋子》,靈感來自我的外甥女。她在機場托運時,重新整理箱子,等箱子已經消失在輸送帶時,才發現一只鞋被落下了。她只好將它放在隨身帶的包里。等抵達目的地時,意外又發生了,那只大箱子居然被誤裝到另一個航班。就這樣,兩只鞋子分開了好些天。于是我就創作了兩只鞋子像鳥一樣飛翔在天空,互相尋找的故事。而這次讀《金波別集》,發現金波也有一篇兩只鞋天各一方的故事(《踢拖踢拖小紅鞋》),當然故事內容很不一樣。但如果早點看到這篇作品,我就有可能與他商量,分別寫一本關于鞋子找鞋子的繪本,然后交給同一個出版社,同時出版。若能那樣,也許會成為一段佳話。
記得當年金波與屠岸聯手出了兩冊《詩流雙匯集》,我看到之后,立馬想到了“風雅”這個詞。兩位詩人心心相印,互評詩作,文風清淡、靈動、優美,文字中甚至帶了幾分禪意。
文人之間總會有一些風雅行為。回想當年的李白、杜甫、陶淵明等人,流觴吟詩,處處都透出一種雅致的格調。所以,中國古代文論有一個重要的美學范疇,叫“雅興”。這不僅體現在詩歌中,還體現在他們的交往中。不僅是我國,世界文學史上的此類佳話,比比皆是,如契訶夫、普希金、果戈理等,他們創作出新的詩或小說,就會叫上文學上的知己,去一個咖啡廳或風景優美處,進行吟誦。互相贈送文字,更是常有之事。那時,他們都有朗讀的本領,處處風雅。
最后,回到《金波別集》,這是一套圖文并茂的書,也是一套分類別致的書,既有意境,又有創意。當然,稱為“別集”,更顯風雅。
(作者:曹文軒,系國際安徒生獎得主,北京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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