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顧貞觀《金縷曲》中的納蘭性德身影
【青年論壇】
作者:王先勇(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顧貞觀是清初著名詞人,不僅與納蘭性德、曹貞吉并稱“京華三絕”,而且更與陳維崧、朱彝尊并稱“詞家三絕”。顧貞觀所作的寄吳兆騫《金縷曲》(季子平安否)和《金縷曲》(我亦飄零久)兩首在他的詞作中尤其突出,不僅成為其詞作中流傳最廣、被選入詞選次數最多的作品,而且《金縷曲》的故事,也不斷地被提及和述說。詞人選擇什么樣的詞牌進行創作,或出于興之所至隨意選擇詞牌,或因互相酬唱、次韻而有固定的詞牌,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具體到顧貞觀創作《金縷曲》送給友人吳兆騫而言,詞牌的選擇,并非隨意為之,而是有他選擇的必然性,《金縷曲》的創作一直有納蘭性德的身影存在。
一是顧貞觀對納蘭性德作《金縷曲》表達友情的一種回應。康熙十五年(1676),早已去職離京多年的顧貞觀,受到吏部尚書納蘭明珠的聘請而入都(顧貞觀與納蘭明珠在康熙五年,同在內三院任職,彼時顧貞觀任內國史院典籍,明珠任內弘文院學士),遂與納蘭性德相識。據鄒升恒《梁汾公傳》記載,二人相識后,“晨夕唱和,契若膠漆”,很快成為摯友。就在二人相識不久,納蘭性德為顧貞觀小像題詞《金縷曲·贈梁汾》(德也狂生耳),其中有“遂成知己”“青眼高歌”“共君此夜須沉醉”等語,均是表達知己之情。
顧貞觀同樣認為納蘭性德是知己,他在寄吳兆騫信札中言“頃得一知己”(張廷濟《秋笳馀韻》二編卷上),所言知己正是納蘭性德。而且在納蘭性德去世后,顧貞觀為其所寫《祭文》中更詳細敘述了二人的情義:“每戇言之數進,在總角之交,尚且觸忌于轉喉,而吾哥必曲為容納;洎讒口之見攻,雖毛里之戚,未免致疑于投杼,而吾哥必陰為調護。此其知我之獨深,亦為我之最苦。……吾哥既引我為一人,我亦望吾哥以千古。”(納蘭性德《通志堂集》卷十九附錄)由此可見二人的友情之深厚。
如果孤立地看,僅僅是詞牌相同,還不能就此論斷顧貞觀所作受納蘭性德影響。但因為納蘭性德所作在前,顧貞觀所作在后,前后時間相距不久,而且同樣是表達朋友之情,其相互之間的關聯就非常明顯。可以說,顧貞觀用《金縷曲》寄吳兆騫表達友情,是受到了納蘭性德《金縷曲》詞的影響,也是對納蘭性德《金縷曲》表達友情的回應。
二是顧貞觀希望借《金縷曲》友情的書寫感動納蘭性德,以實現其營救吳兆騫的目的。吳兆騫因順治十四年(1657)江南科場案受到牽連,連同父母兄弟一起被發配寧古塔。順治十八年(1661)正月,吳兆騫的父母兄弟遇赦南還,顧貞觀有詩《喜吳宏人兄弟放還有懷漢槎》兩首,其中有“何年吳季子,生入玉門關”“遂有南歸日,終傷北望情”,表達出盼望吳兆騫歸來的思念之情。正如顧貞觀在康熙元年(1662)寄吳兆騫信札中言“但世無相救如孟德其人者,即努力加餐,涼風天末之詞,皆虛語耳。誰非友朋,而患難不相顧,戚屬不相保,弟何面目以憐才惜別等語,誑漢槎于數千里外耶”“倘有機緣可乘,為漢槎作生還之計”(吳兆騫《秋笳集》附錄五《寄吳漢槎書》)。可見,為了營救吳兆騫入關,顧貞觀是認真且積極行動的。然而從康熙元年至與納蘭性德相識,顧貞觀的營救計劃一直未能如愿。與納蘭性德的相識,相信顧貞觀除了得一知己外,也認識到營救吳兆騫有了新的希望,因為不僅納蘭性德是康熙的親近侍衛,他的父親明珠更是康熙重臣。
據顧貞觀《彈指詞》所收這兩首詞的補記記載,當納蘭性德看到顧貞觀寄吳兆騫的《金縷曲》二首時被感動,并答應營救吳兆騫。其中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當以身任之,不俟兄再囑也”,由“再囑”可知,顧貞觀在作詞之前就曾向納蘭性德提出營救吳兆騫的請求,但納蘭性德應該是沒有答應,不然不會有“再囑”這樣的用語。納蘭性德直至此時因顧貞觀的這兩首詞而被感動,才有了如此的承諾。不久之后,納蘭性德同樣作《金縷曲·簡梁汾》(灑盡無端淚),其中就有“絕塞生還吳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閑事”,再次表達營救吳兆騫的決心。因此,可以說顧貞觀選擇《金縷曲》,一方面表達了與吳兆騫的友情,一方面也借這兩首詞達到了感動納蘭性德,以助力營救吳兆騫的目的。因為顧貞觀在《致漢槎書》中曾告訴吳兆騫:“容兄自丙辰以來,即身任為吾兄作歸計,姜京兆、戴侍中,皆其所托。從此望氣者意中亦遂有漢槎。”(張廷濟《秋笳馀韻》二編卷上)可見,顧貞觀作《金縷曲》之后,營救吳兆騫入關的行動有了納蘭性德的大力支持。
三是體現顧貞觀與納蘭性德“獨抒性靈”的詞學旨趣。顧貞觀寄吳兆騫《金縷曲》是在康熙十五年冬,次年四月,顧貞觀在寄吳兆騫信札中稱“頃得一知己,同選今人詞”(張廷濟《秋笳馀韻》二編卷上)。顧貞觀提到的選今人詞就是指編纂《今詞初集》。可見顧貞觀與納蘭性德相識不久就開始了詞選的編纂。從康熙十五年冬至康熙十六年(1677)四月,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若不是顧貞觀與納蘭性德二人在詞學上有一致的觀念,編纂詞選是萬不能如此迅速的。
杜詔在所作《彈指詞序》中認為“若《彈指》則極情之至,出入南北兩宋,而奄有眾長”,強調顧貞觀詞的“極情”。至于納蘭性德,嚴繩孫評納蘭詞以“蘊藉流逸,根乎性情”(納蘭性德《通志堂集》卷首),強調納蘭詞的“性情”。陳維崧認為“飲水詞,哀感頑艷,得南唐二主之遺”(王昶《國朝詞綜》卷六),更是將納蘭性德看作南唐二主以個人真情取勝的傳人。這些點評,都是強調二人詞作的抒發真“性情”。正如魯超《今詞初集題辭》中言“容若曠世逸才,與梁汾持論極合”,后人將顧貞觀與納蘭性德并論時,同樣強調“性情”。如毛際可在《今詞初集跋語》中論二人以“舒寫性靈”,謝章鋌曾在《賭棋山莊詞話》卷七評論納蘭性德詞道:“納蘭容若成德深于情者也。……情致與彈指最近,故兩人遂成莫逆”。這都說明二人有共同的詞學主張。
就顧貞觀的這兩首《金縷曲》而言,正體現了二人“性靈”“深情”的一面。沈雄的《古今詞話》引沈偶僧對《金縷曲》的評價就是“嘆其多情,于詞亦無欲盡之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評《金縷曲》“純以性情結撰而成,悲之深,慰之至,丁寧告戒,無一字不從肺腑流出,可以泣鬼神矣”,都是強調認可《金縷曲》“多情”“性情”,即性靈的抒寫。也正因為詞學旨趣相同,《金縷曲》才被選入他們編纂的《今詞初集》之中。
總之,《金縷曲》不僅是顧貞觀對納蘭性德同題之作的回應,而且借《金縷曲》感動納蘭性德,為營救流放的吳兆騫入關得到助力支持,更是其與納蘭性德共同主張詞學旨趣的代表。《金縷曲》雖為寄吳兆騫而作,但卻處處有納蘭性德的身影存在。
《光明日報》(2024年12月09日 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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