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文化丨涇川宋代《陶谷碑》：兩磨三刻上演碑界傳奇

　　原標題：涇川宋代《陶谷碑》：兩磨三刻上演碑界傳奇

　　《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

　　西王母文物管理所涇州珍藏三碑室

　　釋夢英《千字文》篆書碑刻（西安碑林）

　　上官佖《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拓片

　　《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碑額拓片

　　在涇川縣回山腳下的西王母文物管理所，珍藏著一通宋代《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碑刻,該碑也叫“陶谷碑”“天圣碑”。這塊石碑看起來其貌不揚，碑文記述了回山西王母廟悠久的歷史，似乎沒什么特別的地方。但如果你了解了這塊碑刻曲曲折折的“誕生史”，必然會對它刮目相看。這塊碑刻于北宋年間，56年間歷經反復消磨，三名書法大家輪番上陣書丹，前后三次刊刻，才終于成碑并保存至今。

　　四朝元老文壇霸主撰文書丹

　　《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通高2.83米，寬0.86米，厚0.18米。圓形縮頭龜座，梯形碑額上刻有五寸篆書“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文為玉箸篆書，共20行，每行46字，碑文殘缺140余字。這是一塊宋代碑刻，距今已有1000多年，碑文記述了回山西王母宮悠久的歷史。

　　據史料記載，涇川回山上的西王母廟建于漢代，后棟宇毀壞，到北宋開寶元年（公元968年），北宋開國名臣張鐸第三次鎮守涇州（今涇川）時命人在回山上重修西王母廟。

　　宋太祖開寶元年戊辰歲，也就是公元968年3月，回山王母宮重修工程告竣。看到新修的王母宮殿堂，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氣勢宏偉，張鐸喜不自勝，便請66歲的陶谷撰寫了《重修回山王母宮頌》。

　　陶谷，在當時可是一位聲名顯赫的人物，他不僅是當時的文壇霸主，而且在官場上地位顯赫，此人是歷經后晉、后漢、后周和宋的四朝元老，宋朝的開國元勛，時任翰林學士、刑部尚書加知制誥。

　　張鐸求陶谷撰寫碑文，陶谷欣然應允，很快就撰寫出了一篇極具文采的千字美文《重修回山王母宮頌》。從現在的碑文我們可以看出，陶谷不愧是當時文壇的大腕。他的文章清新俊逸，文采飛揚。碑文從《爾雅》中記載西王母說起，下至周穆王、漢武帝，引經據典，縱橫捭闔，《易經》《楚辭》《穆天子傳》《上之回》《山海經》《竹書紀年》等無所不涉，足以看出他“嗜學強記，博通經史，諸子佛老，咸所總覽”的淵博學識。

　　《重修回山王母宮頌》對宋以前的有關西王母的歷史傳說進行了概括總結，為人們展現了一幅宏偉奇妙的壯麗畫卷。文章中記述的有關周穆王駕八駿，宴瑤池，捧王母之觴，及歌黃竹；漢武帝期七夕，會甘泉，降王母之駕，遂薦仙桃等故事極具傳奇色彩。從中可以看出，早在漢代，西王母的形象就已經在人們的心中占據了很高的位置。這篇碑文中還描寫了王母宮山祥云繚繞，大水流過長川的畫景；闡述了如何處理官與民的關系，見解獨到。

　　文章完成后陶谷親自書丹并題寫了碑額，給了張鐸很大的面子。陶谷之所以如此爽快和主動，其主要原因可能還是緣于回山王母宮的悠久歷史和人們對西王母的崇拜，而身上具有更多文人特質的陶谷，也想讓自己的丹書流傳千古。

　　張鐸拿到碑文后，當即命人刊刻上石，這就是第一次刻成的《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由于碑文由陶谷撰并書，所以也叫《陶谷碑》。

　　可惜，27年后，陶谷書丹的碑刻卻被人磨平重新刊刻了一遍。這是陶谷萬萬沒有想到的。如今，碑文上陶谷的書法我們已經無從看到，根據史書中關于陶谷“善隸書”的記載，推測當時碑文的書體很可能是隸書，遺憾的是陶谷的書法未有拓片傳世。

　　陶谷的書法雖然被后人抹去了，但撰寫的碑文卻留了下來，流傳后世。

　　書法大家輪番上陣書丹刻碑

　　抹去陶谷書法碑刻的也是宋朝一位很有聲望的人物，此人名叫柴禹錫。柴禹錫少年時，有客人見到他說：“你資質不凡，如果學習經術，必將位至將相。”柴禹錫從此留心治學，后來在晉王趙光義的晉邸供職。宋太宗繼位后得受重用，歷供奉官、翰林副使、如京使、宣徽北院使、樞密副使、南院使等職，連知滄州、潞州、涇州、陜州、貝州等地，死后獲贈太尉。

　　至道初年（995年），柴禹錫被任命為鎮寧軍節度使，來到了涇州。他是一位書法愛好者，尤其喜歡當時一位僧人書法家釋夢英的篆書。

　　柴禹錫在涇州看到陶谷撰寫并書丹的《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時，不知是看不起陶谷侍主不忠，四朝為臣的人品，還是看不上陶谷的書法，對碑刻上的陶谷書法橫加指點，非常不滿意。而這時陶谷已經去世25年了，影響力逐漸消退，柴禹錫決定重新刊刻此碑。

　　公元998年，柴禹錫派人從千里之外的南岳衡山請來了當時著名的篆書家夢英和尚，命人將《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上陶谷的舊字磨去，刻上了夢英和尚重新書丹的碑文。

　　據歷史記載，釋夢英祖籍衡州，早年出家為僧，法號宣義，人稱宣義大師，是五代末、北宋初頗有影響的僧人書法家，以篆書著稱于世。他與六朝陳僧智永、隋僧智果、唐僧懷素齊名，并稱“瀟湘四僧”。

　　新碑刻成，柴禹錫非常滿意，以為釋夢英的書法能夠流傳百世，可惜，前有車，后有轍，柴禹錫和釋夢英萬萬沒有想到，僅僅過了20多年，他們引以為傲的碑刻，也慘遭遺棄。

　　天圣初年（公元1023年），員外郎上官佖來到了涇州。上官佖也是一位成就很高的書法家，擅長篆書，師從唐代書法家李陽冰的玉箸篆，他在學習李斯、李陽冰的基礎上，廣泛吸收金文篆籀的特點，其篆書結構嚴謹，圓中有方，自稱為“籀狀斯冰玉箸之體”。

　　上官佖來到涇州不免要上回山拜謁西王母宮，當他看到釋夢英書寫的碑文后，認為“筆跡偽俗”“字多舛誤”，搖頭不已，輕視之意溢于言表。

　　而此時，曾經深得宋太宗重用的柴禹錫已于公元1004年去世，人走茶涼。

　　上官佖命人磨去碑刻上的舊字，由他親自上陣，以自己最得意的篆書重新書寫陶谷撰寫的碑文，并于仁宗天圣二年（公元1024年）重新刊刻成碑，這就是我們今天所見到的篆書碑文。上官佖做完這件事之后，覺得不過癮，還在石碑的背面刻字記述了此碑三次刊刻的原因和經過。

　　就這樣，《重修回山王母宮頌碑》歷經56年，反復消磨，經過前后三次刊刻，終于成碑并保存至今，而石碑的厚度也比當初少了至少有七八厘米。

　　一碑三刻的背后有何玄機

　　為什么一塊石碑能夠引起當時這么多名噪一時的書法大家的“嚴重關切”呢？按說以陶谷、釋夢英和上官佖在當時的官聲和書聲，都是頂尖級別的，不至于為了一塊碑互相拆臺，不留余地，毀掉別人的書法作品而保留自己的書法。這件事著實有些奇怪。

　　作為當時著名的書家，陶谷、釋夢英和上官佖這三人其實是彼此十分熟悉的，陶谷和釋夢英有來往，而釋夢英和上官佖關系更是不一般，二人師出同門。

　　陶谷曾經有一首詩寫給釋夢英，詩名叫《寄贈夢英大師》。詩云：

　　是個碑文念得全，聰明靈性自天然。

　　離吳別楚三千里，入洛游梁二十年。

　　負藝已聞喧世界，高眠長見臥云煙。

　　相逢與我情何厚，問佛方知宿有緣。

　　陶谷坦言與釋夢英“情何厚”，然而釋夢英卻應柴禹錫邀請，欣然抹去陶谷的書法，這其中的玄機就意味深長了。

　　相傳陶谷在后周世宗時，曾受命出使南唐，他是當時的文壇名流，掛兵部侍郎頭銜南下金陵，名為觀摩六朝碑碣，研習書法，實為刺探軍情。誰知卻中了南唐的美人計，與南唐一名女子陷入溫柔鄉不可自拔。后周世宗柴榮命他回國述職，臨別時，陶谷為這名女子寫下了一首非常精彩的詞《風光好》：“好姻緣，惡姻緣，奈何天。只得郵亭一夜眠，別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待得鸞膠續斷弦，是何年？”詞中充滿了他對心上人戀戀不舍的纏綿情意以及無可奈何的失望心情。然而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姑娘拿到這首詞后二話沒說就匆匆離開了館驛。

　　沒幾天，他這首詞很快在金陵流傳開來。陶谷回到東京汴梁后，發現《風光好》在開封的流行程度絲毫不亞于南京，街頭巷尾人人傳唱，連宮中的宦官宮女甚至柴榮本人也哼哼兩聲，原因是南唐派間諜帶了幾千張“拷貝”搶在他前面趕到汴梁城發售。柴榮本來很滿意陶谷的出差成績，打算給他升官，但是了解實情后從此把他冷落到一邊了。陶谷的糗事也成為后來柴禹錫鄙薄他的原因。

　　而上官佖和釋夢英都是當時書壇大亨，書法成就很高，他們都學的是唐代書法家李陽冰的玉箸篆，可謂師出同宗。上官佖認為釋夢英書法“筆跡偽俗”，事實上，釋夢英書法成就不俗。

　　宋初書壇掀起的篆書熱潮中，一代名僧釋夢英是一位不可缺席的主角。《書史會要》稱：“釋夢英，號臥云叟，南岳人，與郭忠恕同時，習篆皆宗李陽冰，有所書偏旁字源及集十八體書刻石于長安文廟。”釋夢英在宋初以篆書擅名一時，寫詩贊美他的，都是當時的社會名流，而且極盡溢美之詞。宋代朱長文《墨池編》中記載稱頌釋夢英的詩句“長安粉壁狂題遍”，“粉絲”巨萬。據西安碑林所藏《贈夢英詩》碑中的內容看，光是刻在碑上的就有32人，其中有陶谷、王著、李建中、宋白、趙昌言、蘇易簡、郭忠恕、陳摶等，可見其名氣之大。釋夢英還因書法知名度受到了大宋皇帝的封賞。

　　那么為什么他們要爭相書丹此碑呢？

　　我們從陶谷的碑文里找到了答案，那就是西王母悠久的歷史傳說和王母宮厚重的文化傳承。而作為回山西王母宮的重要碑石，自然受到當時文人書家的青睞，想借此碑刻，流芳千古，一碑三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撰文/黃建強

　　圖片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