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夏天,工作之余,我想了卻一個心愿,于是專門從敦煌市租了輛車,前去尋找黨河東岸的文縣灣,試圖尋訪相隔近300年的文縣后裔及鄉音余續。因為近代史料上分明記載著,當初有一批來到敦煌的文縣移民。
元明期間,敦煌人口經過四次大規模內遷,人口劇減。清雍正初年,清政府開始主導移民屯墾實邊。從雍正四年(1726)開始的短短兩三年內,將甘肅五十六州縣貧民計二千四百零五戶遷徙到敦煌黨河東西沿岸,當時形成了一個不小的敦煌移民潮。新到敦煌的移民,以原遷出地的縣籍為單位,相聚而居,并以原縣名稱呼其所居住的街坊里巷為某某坊。每一坊設坊長一名,每十戶立甲長一名,形成了一種移民管理的社會管理形制——農坊制。
從敦煌縣志繪錄的《雍正移民隅坊圖》可知,文縣坊有兩處,分別位于黨河東岸的上下“永豐渠”和新舊“伏羌渠”之間。前者與崇信坊、平涼坊、狄道坊臨近,后者與階州坊、靜寧坊毗連。文縣坊,后直接簡稱文縣,地名也稱作“文縣灣”。
走走停停,一路上我們逢人就問,基本無人能說出“文縣”或“文縣灣”所在。走到一個叫蘇家堡的地方,找到一位71歲的郭法堯老人,才了解到線索。他說蘇家堡早年叫隆德堡,可能是從六盤山下的隆德遷徙而來的居民命名的。他小的時候曾在文縣(文縣灣)上過小學,地方在今郭家堡鎮的七號橋村。獲知這一消息,我立時心花怒放,迅速奔赴目的地,對一路所經的每道河、每條路都倍感親切!
到了七號橋村,問了七八個村民,依然說不出文縣灣的具體位置。事實上,早年命名的“永豐渠”“伏羌渠”現已無從尋覓,文縣灣現也完全看不到“灣”的痕跡,地勢很開闊,也很平坦。有人說,這里有一位年齡最大的老人叫楊東芳,現年86歲了,就看他知不知道。在一角城垣遺址旁邊的農戶中,我們終于找到了楊東芳夫婦。巧的是,他幾十年前曾擔任過文縣大隊的書記。據他回憶,20世紀70年代,這里還叫文縣灣,現在早不叫了。這片地方1949年前后曾有狄道廟、階州廟、洋湯廟,差不多每個遷徙村落都有一個廟。因為初來乍到的河東人,需要原先的地域“標簽”,于是有了各自的“某某坊”;背井離鄉的遠道人,需要建造一個敬奉遠方祖宗的場所,也據此填充對鄉愁的寄托,于是有了不同風格的“某某廟”。
據史料可知,雍正移民之后,黨河兩岸的這種“廟”甚多,一時蔚為風尚。《敦煌縣志》中說:雍正移民“分六隅五十六坊,各坊多修建廟宇,信仰風俗保持了原居住地的特點,地域和語言的不同呈現出敦煌及來自各地的歷史與文化的豐富多彩,可謂是‘三里不同風,五里不同俗’”。每年七月三十日舉行地藏會,“因敦煌居民多為遷戶,遂于是日準備金銀錁、紙錢,裝一大袋,請寫字先生在袋上寫明先祖地址、名諱,燒在神位前,托漕官爺爺寄給祖先,名曰‘帶包’”。
狄道廟自然是狄道(今臨洮縣)人所建,階州廟為階州(今武都)人所建,洋湯廟呢,即文縣人所建無疑。文縣天池就是“洋湯池”,“洋湯”為藏語里的“天池”,“池”是漢語的解釋,構成了藏漢合璧的地名詞。池邊自古就有“洋湯廟”,從天池流下來的河被稱為“洋湯河”,在河口注入了白龍江。據“洋湯廟”之名,可以判斷當初的文縣移民來自高樓山北麓的洋湯河流域各村落。
地名是歷史的“化石”。從敦煌縣志《十渠水利一覽表》中,我們能看到總共有九十六坊,許多跟黃河東西今地名相對應。以“下永豐渠”為例,該渠“應澆民田二十五坊:西河坊、靖遠坊、會寧坊、涇州坊、安定坊、兩當坊、靈臺坊、隆德坊、東安定坊、東靈臺坊、東涇州坊、東會寧坊、東鎮番坊、下靖遠坊、下渭源坊、徽州坊、鎮原坊、會寧坊(可能有重復)、平涼坊、狄道坊、新狄道坊、新平涼坊、中平涼坊、文縣坊、崇信坊”。這些對應的來源地地名中,只有“涇州、鎮番、徽州、狄道”后來分別改為“涇川、民勤、徽縣、臨洮”,除此之外,大多數地名依然延續至今。可惜的是,當初異彩紛呈的“某某廟”,現已蕩然無存。不僅如此,敦煌的原地名現在也已變得面目全非,“文縣坊”“文縣灣”的地名已不復存在,星星點點的“某某坊”已蹤跡難尋。
敦煌的地名曾經過兩次集中改易:第一次是在1969年,被改換的地名幾乎達到80%以上;第二次發生在近20年間。由于城鎮化步伐加快,許多村民搬入市區安居樂業,不再回村莊,加上政府規范地名,給每個村頒發一個正式的村名牌,新村名大多與早先的村名脫離了關系。如七里橋村所屬的另一個小村,掛的村牌叫“荊州”,我頗懷疑是“階州”或“涇州”之訛誤所致。“階州”和“涇州”,無論史書或地名昭示,都有移民敦煌的明確記載。而“荊州”遠在湖北,史料或敦煌老地名都不能提供“荊州”移民的證據。
古老的方言呢?我隨便列舉了幾個文縣方言中的語音特征,任憑楊東芳老夫妻苦思冥想,連他記憶中的已故父母口中的話都回憶過了,依然說不上有絲毫對應的痕跡。兩位老人的話聽起來與今臨洮、渭源的話反倒有些相像。滄海桑田,人事奄忽,不得不讓我們嗒然若喪。
敦煌的文縣移民,是來自甘肅省最南端也應該是距離目的地最遠的移民。此行讓我感觸極深:當初,他們經歷了何等的艱難困苦,才到達敦煌,并建成新的家園。300年后的今天,村廟沒了,地名改了,方言融合了。但我想,敦煌的“文縣”還將長存于人們的記憶中。我不會是最后一位來敦煌尋訪“文縣”的故鄉人。在新的時代,“文縣”不會只是留存于文獻中的歷史的回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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