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莫高窟
敦煌莫高窟第220窟初唐塑像
敦煌藏經洞出土的絹畫
敦煌鳴沙山月牙泉 本版圖片均為資料圖
本報特約撰稿人 李博文
敦煌這座地處河西走廊最西端的小城,究竟有著什么樣的魅力?如今享譽世界的莫高窟和敦煌學又是從何而來?這就是我們本期要講述的故事。
敦煌初誕
敦煌有文字記載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戰國時期。當時整個河西走廊都屬于一個叫作月氏的民族。秦代以前月氏人的活動范圍廣大,從河西走廊東段到天山和塔里木盆地東部都是他們的牧場。巍峨的祁連山甘甜的冰山融水滋潤著這片干旱少雨的土地,造就了肥美的牧場,月氏人在這片土地上蕃息,建立起一個強大的游牧汗國。然而祁連山的富庶令人垂涎,匈奴人對于河西走廊覬覦已久。
秦漢之際,在冒頓單于的率領下匈奴帝國強大起來。占據河西走廊的月氏人成為匈奴人關注的重點對象。趁中原戰亂之際奪取河套平原后,匈奴帝國立即向西擊敗月氏,迫使月氏人向西遷徙。在此之后的70多年里整個河西走廊被匈奴占據,西段歸渾邪王統治、東部被休屠王統治。不過,匈奴對于河西走廊的統治僅僅是歷史上的一段小插曲,河西走廊很快將迎來它真正的主人。
經過七十多年休養生息,漢王朝逐漸從戰爭的創傷中痊愈,變得富強起來。漢武帝即位之后開始籌劃反擊匈奴的戰爭。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春,被匈奴人視為天煞孤星的漢代傳奇名將霍去病率軍越過祁連山,突擊匈奴休屠王部。同年夏,驃騎將軍再入河西擊敗匈奴渾邪王部,匈奴帝國徹底喪失了對于河西走廊的控制權。他們哀嘆道:“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胭脂)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就在奪取河西走廊的第二年,漢武帝設立了武威、酒泉二郡,十年后又將武威分成張掖、武威二郡,酒泉分為酒泉、敦煌二郡。從此,敦煌作為漢帝國經營西域的重鎮登上了歷史舞臺。
與今天的敦煌因莫高窟聞名而不同,漢代的敦煌卻是作為經營西域的重要基地而存在,為了保障西征大軍的后勤,漢朝政府加大了對敦煌的建設。貳師將軍李廣利第二次西征大宛之時,敦煌一地提供兵6萬人、馬3萬匹、其他牲畜數以萬計奔赴前線,可見當時敦煌在漢代的軍政地位。敦煌學者榮新江先生指出“敦煌是漢朝統治西域的軍政中心”。如果歷史沿著這種軌跡發展下去,敦煌可能會像其他河西城市一樣讓人聯想到金戈鐵馬、大漠孤煙,但今日敦煌帶給人的印象卻是曼妙的飛天、神奇的九色鹿和蜚聲國際的敦煌學。實際上,所有的這一切都源于東漢末年的天下劇變,正是從十六國時期開始,敦煌走上了文化名城的道路,不同文化的交流與碰撞,在這里奏響了絲路文化交流的千古絕唱。
絲路名城
東漢末年,軍閥割據混戰,遂而三國鼎立,隨后西晉王朝的統一不過是曇花一現,整個中原大地又陷入了漫天的烽火之中。此時的河西走廊卻因地處偏遠而少受戰爭之害,成為中原士人的避難所。與此同時,十六國時期控制敦煌的前涼、前秦、后涼、西涼、北涼政權都十分重視和優待人才,敦煌的文化也逐漸繁榮起來,為后來佛教藝術的興盛打下了文化基礎。
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有個叫作樂僔的沙門來到敦煌城東南鳴沙山東麓(碰巧遇到了難得一見的光學折射現象),發現鳴沙山東面的懸崖之上金光燦爛,好似佛光顯現,于是決定在此開鑿石窟,揭開了近千年的敦煌石窟藝術創造史。
從前涼到北涼的十六國時期,在大批避難高僧和世家大族的努力經營之下,敦煌佛教得到了迅猛的發展。據《魏書·釋老志》的記載,北魏時期的敦煌已經是“村塢相屬,多有塔寺”的佛教名城了。在結束了十六國時代的混亂之后,中國歷史進入了南北對峙的南北朝時期,敦煌也隨之進入北朝時期。為了鞏固統治和保持對西域地區的影響力(此時蔥嶺到哈密地區的西域綠洲城邦皆是佛國),北魏、西魏、北周政權都十分重視敦煌佛教事業的發展,北魏、北周皇室甚至斥巨資在莫高窟開鑿大型石窟。不僅如此,敦煌還成為各路僧侶進出中國的必經之路,無論中國僧人西行求法,還是西域胡僧入華傳教,敦煌都成為他們的駐留之處,中原和西域的佛教思想與藝術在此交融碰撞,使得這一時期的敦煌佛教藝術體現出中外兼容的特點。
除佛教之外,作為絲綢之路的重要樞紐,敦煌還敞開胸懷接納來自世界各地的商旅和他們的信仰,其中當數粟特商人和他們信仰的瑣羅亞斯德教最為著名。粟特商人不僅在敦煌經商而且世代定居下來,為敦煌留下了大量西亞文化的珍貴印記,也使得敦煌變得更加多元化和包容。
進入隋唐時期后,敦煌迎來了屬于它的黃金時代。從唐太宗到武則天時代,唐朝的勢力不僅直接牢固控制了塔里木盆地的西域諸王國,而且成為天山以北、蔥嶺以西廣大區域內各個王國的宗主國,中西往來更加暢通無阻。西方的珍奇異獸、珠寶香料、玻璃器皿都在敦煌的市場上中轉與交易,與之而來的還有域外的文字、音樂、舞蹈,宗教。敦煌就像是一位虛懷若谷的智者,包容著每一種文化,并將它們傳進內地。
在國泰民安、商業繁榮、文化昌盛的形勢下,莫高窟的建設自然是如火如荼。與此同時,伴隨著盛世大唐的到來,敦煌佛教藝術也體現出愈來愈明顯的中國風格。
衰落與沉寂
盛唐繁榮的敦煌,隨著大唐的衰落而遭遇命運的轉折。安史之亂發生后唐政府將邊疆重兵悉數內調,河西走廊防御空虛,被吐蕃王朝占領,敦煌由此被吐蕃王朝統治了近一百年的時間。吐蕃王朝統治期間,敦煌的經濟雖然衰落,但由于吐蕃王朝對于佛教的保護和支持,使得敦煌地區的佛教藝術文化得以繼續繁榮,并且躲過了唐代會昌滅佛,使得莫高窟免遭浩劫。
吐蕃王朝衰落后,敦煌當地漢族土豪張議潮率眾起義,奪回河西走廊,重新奉唐朝為中央政府,敦煌由此進入近二百年的歸義軍政權時代。歸義軍政權在名義上一直與中原王朝保持著臣屬關系,但是有著很強的獨立性。此時的敦煌作為歸義軍政權的首府,經濟文化有所恢復,但由于絲綢之路的廢弛,敦煌賴以繁榮的基礎已經消失,其衰落的趨勢不可能被扭轉。
公元1041年,西夏占領沙洲,歸義軍政權結束。在此不久之后,西夏就陷入了與宋朝的持久戰爭之中。為了對抗宋朝,西夏從敦煌遷徙大量人口去宋夏邊境,敦煌從此一蹶不振。加上中國經濟、文化重心的南移和海上絲路的興盛,敦煌徹底失去了商業通衢的地位。元朝時期,由于歐亞草原的安定,草原絲路一度繁盛,而作為綠洲絲路中轉站的敦煌卻被歷史遺忘。從西夏到元朝,莫高窟仍有石窟開鑿,但是精美程度和藝術成就與盛唐相比已經是云泥之別。
明代,敦煌成為荒涼的邊外之地,直到清代依然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邊陲小城。此時的敦煌城外早已變成了牧民的牧場。莫高窟成為牧羊人休憩的地方,數百座石窟中精美的壁畫和雕塑也任憑夜以繼日的風沙吹拂。
藏經洞的發現與莫高窟的涅槃重生
敦煌這座擁有著輝煌歷史的文化名城,終究不可能永遠沉淪下去,她就像一個沉睡多年的絕世美人,一旦被喚醒,她必將驚艷整個世界。
1900年6月26日,道士王圓箓依然早起,辛辛苦苦地清理著莫高窟中每一個洞窟的積沙。突然間墻壁一震,裂開一條縫,透過光亮,王道士發現里面似乎還有一個隱藏的洞穴。王道士將洞窟打開,無以計數的經卷、書畫、手稿出現在眼前,這就是舉世聞名的“藏經洞”!
這里面有唐朝時期的佛教、道教、摩尼教、景教等典籍,包括了唐朝官府文書、四部典籍、社會經濟文書、文學作品收集、政府法令圣旨,當然還包括了一些金銀銅制造而成的各種佛祖菩薩雕像,各種宗教的法器、招魂盤,以及絲綢、布帛、絲絹,壁畫彩色繪制千年不掉色。對于語言學工作者,最為難得的是,其中有使用唐代漢文、藏文、西夏文、于闐文、古印度梵文、回鶻文、粟特文、突厥文、龜茲文、婆羅迷文、希伯來文、希臘文、羅馬文書寫的文書。
由于當時清朝政府的遲鈍反應和王道士的貪婪給了殖民探險家機會,致使敦煌文獻流落海外十幾個國家。
敦煌文獻的流失是我國近現代學術史上的一大悲劇,是那個時代中國學人心中抹不去的傷痛。陳寅恪先生曾說,“敦煌者,吾國學術之傷心史也”。然而,敦煌文獻的流失和散佚并沒有使中國學人消沉下去,反而使他們變得異常堅定,一代代中國學人通過自己的勤勞與汗水,不僅使得莫高窟重獲新生,而且讓中國敦煌學蜚聲國際,受到了國際學界的認可。
二十世紀20年代開始,中國學者前赴后繼遠赴重洋,調查抄錄敦煌文獻,其中劉半農、向達、王重民等學者,將流失海外的敦煌文獻用抄寫、拍照等方式帶回國內,極大地促進了國內敦煌學學術的發展。北京大學、清華大學逐漸成為國內敦煌學研究的重要基地。
與此同時,一些學者在極端困難和艱苦的條件下,考察敦煌石窟群,對莫高窟的勘查和調研也日益深入。在調查過程中學者們不僅要挖掘莫高窟的學術和研究價值,更要解決莫高窟日益損壞的現狀和管理混亂的局面。在他們的奔走疾呼下,終于在1942年成立了敦煌藝術研究所籌備委員會,“敦煌守護神”常書鴻先生任籌備委員會主任。
1944年敦煌藝術研究所正式成立,敦煌千佛洞收歸國有,莫高窟終于擺脫了繼續衰敗頹廢的歷史,開始走向新生。新中國成立以后,國家極為重視,進一步加大投入,敦煌學研究開始呈現出繁榮的局面。此外,在黨和國家的號召下,大量受過高等教育的有志青年從祖國四面八方來到敦煌,其中就包括有敦煌女兒之稱的樊錦詩先生。
改革開放后,莫高窟成為舉世聞名的世界文化遺產,吸引著世界各地的擁躉前來敦煌,一睹她的芳容。我國敦煌學的發展積極走向國際,中國學者在扎根敦煌的同時也讓更多國外學者愛上了敦煌。今天,在中國和國際敦煌學界的共同努力之下,敦煌學研究已經成為一門顯赫的人文社會科學,吸引著全中國乃至世界各地的學者參與到這座人類文化寶庫的研究和保護過程中,敦煌再一次走上了世界舞臺的中央,享受著萬人矚目的榮耀。(作者單位:重慶人文科技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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