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升君
樹葉蝴蝶一樣飛舞著,撒下一地爛漫的橘黃或橙紅;枝頭的果子在陽光下跳躍著紅、黃、綠的光焰。秋天收藏了季節的燦爛。
冬天是季節悄然行進的序曲,高低音轉換的休止符。
五湖結上薄薄的冰,寒風颼颼的。陽光柔和地打在冰上,在湖的上空折射出一片明麗。沙洲上蘆葦黃而不枯,這樣的肅立,似乎能看見它倔強的筋骨。蓬松的葦穗像是專門為冬天而開的花朵,以遼闊的天宇做背景,樸素而莊重,是冬天清寂高雅的意象。沿著葦的葉脈,抵達它的蒼涼和倔強,遐想,溫暖而欣慰,消減了冬天的寒意。
半湖蓮荷卸下艷麗的光環,纖瘦的枝干頂著一朵朵枯萎的蓮蓬,寂寂地站在冰上。枯,也寂寂,榮,也寂寂。春天枯荷的枝干、葉片在碧綠的水波里返綠,從從容容地演繹三生榮枯的必然,和生命的必然向度。
有人在湖冰上小試滑翔的童趣,引得藏在蘆葦叢里的麻鴨、斑鳩們伸長脖子。它們不受拘束的野性時刻警戒著,總是在離人不遠不近的地方。沒有夏日濃蔭的遮蔽,那些稀罕的鳥兒:白尾鷂,白尾海、醍醐,都遷徙到南方尋它們的溫暖去了。只有衣著樸素的麻鴨、綠頭鴨們留守了北方的冬天。原本它們也是候鳥,現在它們不再“候”時而遷徙。是什么改變了它們的屬性,而永久地“候”在這里?它們從湖水遷徙到湖中心的葦叢,吃蒲公英、芣苡、冰草的籽實,在粗硬的草稈上撓癢癢,臥在厚厚的草葉上翻曬羽毛,更多時候它們在靜靜地等候什么。陽光好的下午,它們喜不自禁地鉆出葦叢,用長喙極盡溫柔地為愛人梳理背上的羽毛。排成長長的一隊,幾百只、幾千只,數不清楚,黑壓壓的一長排,像一隊威嚴的士兵守衛著神圣的領地。嚴酷的冬天考驗了它們的耐心,而它們一點也不急慌。當然,它們一定更喜歡春天綠影浮水,清波蕩漾,夏天展開自由的性情,在荷田腋下穿行,并教導兒女們試飛、滑翔和捕獲,甚至帶著孩子們在水里翻上鉆下表演水上芭蕾。一旦冰層發出破裂的鳴響,麻鴨們便唱響沙啞而歡快的鄉村歌喉,飛出葦叢,打破沉寂的冬天。
雪,簌簌地落。湖面潔凈得像一張碩大的白紙,靜謐,沒有一點聲息。一行細細的爪印,細細的寂靜,是一只土撥鼠留下的。爪痕很快消失,雪神秘地掩藏了它的行跡。夏日繞湖健身的人群不見了,人們深諳冬藏養生的哲學。一個人在雪地里寂靜地行走,悵然地展望。順著寂靜的光陰,把自己放進去,這些雪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冬至入九,是季節正式進入冬天的開始。湖邊樹枝上結出細小的芽苞,絨絨的、柔柔的毛眼眼,像趴在五線譜上的小蝌蚪,隨時會發出流水般的樂音。每一粒芽苞的嗓子眼里都噙著綠色的液汁。樹木悄然鼓起的芽苞里懷著一顆小小的太陽。肅穆的表皮下,生命在以另一種方式潛行,不也是冬藏的一種嗎?藏是調節、收斂,是大自然界的韜光養晦。草木是永遠讀不透的哲學,且有書齋里的幾本著作或一杯熱茶遠不能抵達的暖意。
冬至一陽升,萬物生發。大地的胸脯上即將長滿青草,十指上開滿花朵,那是芽苞里長出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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